荒芜尽头与流金地域
001.每一个人都有权利在亲朋好友的注视下,体面地死去。只是我们都不知道,在我们死去的时候,环绕我们的,是当下这些我们早就烂熟心间的面容,还是直到如今,都还未曾在茫茫世界里与我们相逢的陌生人。
当你闭上眼睛,当你被埋进将永不停止的寂静。
002.完全忘记过去的人,才会一点也不惧怕将来。
PART ONE 荒芜尽头
1
除去经度和纬度在地理上的意义,在远离了高考几年之后,很少有人会在意这些纵横交错在地球表面的线条,究竟代表了什么。只是偶尔在想念国外友人或者看见国家地理探索频道的时候,会想起,或者听见这些用数字来定义出的,地球上的某一个点。
有时候在地图上看见某一个从来没有去过的城市。
有时候听见电视机里标准的声音说:在北纬66.34以北的北极圈境内,动物的数量远远低于热带与温带的大陆,其形态和生活方式,也是另人叹为观止……
那么。
北纬29.23 东经104.46。
北纬31.11 东经121.29。
与此并不相关的人无法解读这样的两串数字。
甚至是与此相关的我,也是在翻了《中国城市地理大全》后,才写下了这样的两串密码一样的数字。
但是就是这样冷酷而严谨的数字,像是两颗长长的铜钉一样,敲打在了我24年来漫长岁月的肩膀之上。
你有玩过用一根针,在地图上把一个人标记出来的游戏吗?
2
在下飞机之前打开手机查了查重庆的温度,在本该落叶满地的十月,重庆依然是摄氏34度的高温。看样子今年不止是暖冬,连暖秋暖春都有可能一并到来。可能再过一些时候,地球上的四季就不再是春夏秋冬,而变成初夏盛夏仲夏夏末了吧。
妈妈爸爸还是那样,早早地就守在出口处,满脸喜悦地等待着。看见我的第一句话永远都是“怎么还是这么瘦”。
白烈烈的日光下面,是嘈杂的各种人群,杂志摊前挑选新一期《VOGUE》的女白领,快餐店里匆匆往嘴里扒着白饭的穿西装的中年男人,推着垃圾车目光冷漠来来回回的清洁工人,站在车后把玫瑰放在身后等待女友的年轻男孩子。
还有走在我前面一点点的,我日渐佝偻的父母。
妈妈从包里拿出可乐,问我说,你要喝水吗?以前你喜欢喝可乐,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喜欢。我不小心看到了她的白头发。
爸爸在旁边,提着我巨大的LV旅行袋,满脸微笑堆起很多的皱纹。
飞机厅头顶的玻璃苍穹,日光照在上面穿透下来,把周围闷得如同烤箱一般。
3
我们大部分的时候都在想,将来我们会走过什么样的路,听到什么样的歌,看到多么感人的画面,遇见多么好的一个人。
我们很少会想起,如果有一天重新回到故地,一切都不再是以前的样子,这样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那些记忆顽固地存活在脑海深处,抵触着我们再次重新看到的一切。
那里并没有那座桥。
那里曾经有一扇门。
类似这样的抵触情绪,浅浅地在身体里来回着。
在早前的时候,有一次路过我的第一个家。那个是在城市边上的一片平房区域里的一个有着院落的青瓦房子。门关着,只有小道边上厨房的那扇窗口开着。
我踮起脚往窗户里面看,里面依然是我熟悉的格局,几年之后的现在都没有改变过。只是换上了陌生人家的锅盆碗筷,饭碗上是完全没有见过的花纹,筷子一大把扎实地插在筷筒里,看上去像是家里有很多口人的样子。还有陌生的绿色的围裙挂在墙上。厨房的门也没有关,望出去可以看见客厅地面的一角。依然是我小时候用的那个蓝色的瓷砖,表面有凹凸的颗粒防滑。很多年前流行过,在当时红极一时。虽然在眼下有钱人家都是光滑的白色大理石或者是毛茸茸的地毯。那个时候,刚刚铺完瓷砖的时候,凹凸的颗粒里都是水泥,因为当时粗心没有来得及清理,所以后来就凝固在里面。搬家后的一两个星期,有时候大半夜我起床上厕所,会看见妈妈跪在地上,用刷子用力地刷着地面,然后很懊恼地微微叹气。
记忆里是黄色的白炽灯还是白色的荧光灯,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在窗口趴了一会儿,之后,有隔壁老婆婆打开门倒垃圾。她在警惕地看了我几秒钟后,又露出了些许熟悉的神色,最终还是表情漠然地走开去。
4
在我开始稍微赚比较多钱的时候,我从上海买了一个GUCCI的包包给妈妈。我妈虽然并不能知道这五个英文字母背后所代表的价值数十亿的产业,但是包装袋里发票上的价格让她有点惊慌失措。
妈妈之前的一个包,是我在高三的时候存钱送她的生日礼物,她一直背到现在。那个时候所谓的送她,也只是把她给我的钱,留下一小部分,还给她而已。
因为没有带隐形眼睛的药水,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妈妈就起床出门帮我买药水去了。那个时候我还在昏睡,并不知道妈妈精心地换上了好看的衣服,背上了GUCCI的包包。
这样平淡的开始并不惊心动魄或者值得书写,最多可以冠上“母亲早起为儿子买药水”的母爱之名。只是后来的结局有点超出了我们的预想,当我起床刷牙,从厕所出来之后,看见妈妈坐在沙发上,眼圈红了整整一轮。爸爸在旁边沉默地抽烟。目光稍微挪到旁边,就看见那个GUCCI包上被小偷用刀片划开的一长条口子。像是一张嘲笑的嘴,恶毒地咧开着。
爸爸低声怒斥着,说:“你就是爱炫耀,有了新包包就了不起了,别以为自己是阔太太。”
妈妈在旁边低着头,一小颗眼泪掉下来,她说:“我没有这样想……我就是很高兴,想背……”
我走过去抱了抱低头的妈妈,我说:“没关系,我下次再买给你。”
半夜起床的时候,看见他们还没睡,妈妈在床边小声地嗡嗡哭。爸爸坐在一旁,戴着老花眼镜,在不太亮的黄色灯光下,用胶水一点一点地把那条口子粘起来。
我妈妈终究还是没办法像那些阔太太一样,提着名牌包包坐着豪华轿车招摇过市。她背着儿子送她的第一份昂贵的礼物,和无数的人一起挤着公车,去给我买药水。她在车上紧紧地夹着肩膀下的包,另一只手抓着吊环,想要稳住身子。周围密密麻麻的人群。
妈妈在挤公车的时候,被小偷划坏了她50年来第一个也是最贵的礼物。
我站在门口喉咙慢慢锁紧。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有一天我要让妈妈像是真正的阔太太一样。
5
后来那个包包,我妈妈再也没有背过。它被小心地收藏在衣柜里。
即使那道黏合后的疤痕完全看不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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