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之后,首起于山东曹州一带的义和团打起扶清灭洋的旗帜。1900年,八国联军大举进攻京津,清政府束手无策,山东、河北等地的义和团奋起保卫京畿。八国联军大败清兵及义和团,攻陷北京城,慈禧太后挟光绪皇帝仓皇出逃。神州大地,飘摇在一片风雨之中……
第一章
11904年,山东章丘的冬天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那章丘本也是人杰地灵之处,是宋代女词人李清照的故乡,泉水丰盈,景致卓然,然而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因连年灾害,庄稼绝收,以致匪患横行,饿殍遍野,空旷的田野上,北风呼啸着掠过,让阴沉的天空更显萧瑟。而村庄间简陋的道路上,一群群拖家带口的人们推着独轮车向远方沉默又衰疲地走着,他们都是要去闯关东的难民——虽然故土难舍,但是果腹活命是最现实的生活。关外到底是什么样子,是良田沃野还是雪域冻土,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在远方有那么一片广袤的土地,也许能接纳他们,容他们讨一口吃食。
这样的天气里,也许只有少年才能忘了忧愁。朱家峪村朱开山家的院子里便是一派喧闹,家里的老二传武正和三弟传杰甩开膀子摔跤呢。虽然天寒,两人却只着单裤,上身套了件跤衣,一头汗水,脑袋上还冒着热气。传武十八岁,传杰十四,两人身高差一截,但眉眼却相似。又斗罢一回合,两人索性将套在身上的跤衣也啪的一声摔到地上。
朱传武光着结实的上身,抱着肩膀,眯着眼睛对弟弟道:“三儿,来吧,今天二哥教给你第三招,大背跨!”朱传杰有气无力地摇摇头:“二哥,今天就算了吧,我饿得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这肚皮都贴到后脊梁骨了,要玩你自己玩。”朱传武斜楞起眼睛:“三岁看着吃老相,从小你就是个挺不起胎的主!咱娘惯你,我可不惯你老孩子的毛病,一日三习武,这可是当年咱爹立下的规矩,虽说咱爹不在家,可这规矩不能改!把眼睛瞪起来,我可要下手了!”
传武说着一侧身一跨步,把传杰背了个大口袋。传杰惨叫一声,好不容易爬起来,道:“二哥,你真下得去手啊!”传武不接话,一个恶虎前跳,把刚站起来的传杰又掼倒在地。传杰火了,跃起来搂住了传武,传武倒乐了:“对,这就对了,这才有个老爷们样,咱爹说了:冻死迎风站,饿死不低头,只要还有一口气,这功就得练!一辈子不吃亏!上步,掏小袖,侧身贴,腿要进去,腰要用力……背呀,使劲背呀!”传杰呼呼地喘着气,可就是背不动。传武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干菜饼子,放在弟弟鼻子前闻了闻,说:“你要是把我背过去,这块菜饼子给你了。”传杰瞪大了眼:“二哥,给我咬一口吧,咬一口我就把你背过去。”
传武让传杰咬了一口:“背呀!”传杰耍赖道:“再咬一口。”传武把饼递给他:“咬吧。”传杰一边吃着一边说:“二哥,你说大哥能把鲜儿姐娶回来吗?”传武道:“不知道!”传杰道:“我看够呛,到现在娶她的粮食还没凑齐呢……”传武听了皱眉:“你管那么多事干什么?”
“那天我碰见鲜儿姐了,哎呀,真是越长越俊,嗓子还越来越好听了,说话像唱戏似的……”传杰捏着嗓子学着鲜儿,“三兄弟,你告诉二兄弟,娶我的那天你们俩可要一块儿来啊,你二哥还是那么皮吗?你告诉他,等我过了门慢慢地给他梳梳皮子——二哥,娶鲜儿姐那天你去吗?”
传武挠头道:“我去干什么?”
“去吧,哎,那天你穿什么衣裳去?”传杰说着咽下最后一口饼。
传武眼睛突然直了:“你小子诓我啊,我的菜饼子哪去了?”传杰哈哈大笑:“就着话吃了!”传武一急又把传杰放倒在地。
屋里传来他们娘的喊声:“你们俩别闹了,进来!”
传武扭着传杰的胳膊进了屋,他们娘咣当咣当摆弄着一台老织布机,对两人道:“你哥去你姥爷家借粮快三天了,也该回来了,街面不静板,你哥俩到村头去迎迎他。”两人答应着就要去,又被娘喊住了:“慢点,家里快没吃的了,别忘了提着水葫芦,饥了渴了就喝口水,见人嘴勤快点,问一句:见了俺哥没有?”
送走了兄弟俩,当娘的长叹一声,心里又难受地骂了句:死鬼,怎么也该来个信啊!她当家的朱开山去了关东,一走就是四年,没个动静。她是当爹又当娘,苦累着自己带起三个孩子,幸亏孩子们还争气。可是没料到年成如此坏,眼见家里要断粮,那老三已瘦得皮包骨头,老大又要娶亲,老二还是长身体的时候,三个小伙子正是吃饭的年岁啊!
正琢磨着,她未来的亲家、鲜儿的爹谭永庆挑帘进了屋。传武娘忙站起来:“他叔,你来了,坐。”谭永庆道:“顺道,过来看看。”传武娘淡淡一笑:“什么事就说吧,不用拐弯抹角的。”谭永庆讪讪笑道:“还能有什么事?你家传文和俺鲜儿的事呗。”传武娘锁着眉头:“他俩的事?不都说定了吗?他叔,你还有什么说法?”
谭永庆道:“也没什么说法,就是想看看你们办得怎么样了。连着三年赶上大灾,一拖再拖,咱也拖不起了,俺不急嫁闺女,赶上了也没法子。赶快把他们的事办了吧,鲜儿早晚是你家的媳妇,那些老礼数都免了,可是那一斗小米还是不能免的。”
传武娘笑道:“他叔,赶上这年头谁家有富余的粮食?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俺家里的粮食划拉划拉不够一斗。你也不用把脑门子揪着,俺打发传文上他姥爷家去借了,咱两家说好的事就不能变!”
谭永庆忙点头:“那敢情好。按理说遇上这样的灾年不应当娶嫁,可俺们家鲜儿已经等了三年了,你们今年说娶,明年说娶,到底也没娶,原来说等朱开山回来,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了。唉,俺们也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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