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驮村有正后两条街,中腰是一条马道,把两条街连为一体,像一个“工”字。正街东门上有一座城门楼,青砖瓷瓦,雕花镂草,不仅造型雅致,做工也是极细致讲究的。城楼两边的青砖上有一副阳刻的七字楷体对联:门临北水生佳气 楼对东岭起瑞云 对联上方也是阳刻的三个楷体字:祥符村。这是符驮村的大名。按读书人的讲究,符驮该是村庄的名,祥符则是村 庄的字。这样有名又有字的村子,方圆几十里是找不出第二个的,可见。村 庄的名字和它的城门楼一样,也是颇费过一番心思的。村庄在起名的时候,一定有识文断字的高人在场。也许符驮村以前曾经出过知书通文的高人或者大学问家,但在雷工作进 村的时候,村里没有。给地主杨柏寿的儿子杨天泰教私塾的段文锦先生,也 只是教教《三字经》《百家姓》,还有从县城买来的两册国语课本,和大学 问家相去甚远。没有人知道城门楼是何时修造的,只知道村名和一个远游路过的道人有 关。道人指点说,村子底下埋有一张符,这张“符”驮着村子,主宰和决定 着村子的过去、现在和将来。这应该是“符驮”的由来。符可以主福,也可 以主祸,可以主吉祥,也可以主凶灾。村人当然希望他们的这张符是一块主 福主吉祥的符,能给他们带来好运和安康幸福的日子,于是,符驮就成了“祥符”,加入了他们的一厢情愿。其实,符驮村的人对这种咬文嚼字的一厢情愿未必认真,祥符村一直是 刻在城门楼上的一个标签,他们经常使用的还是“符驮村”。出门在外自我 介绍时,他们不说“是祥符村的”,只说“是符驮村的”。即使到了人民公 社化以后,“祥符村”也只在正式的场合和报表账表上使用。写作文字的 时候是“祥符村”,嘴上叫的还是“符驮”,就如同地主的儿子杨天泰,记 工本上写的杨步云,叫的时候还是天泰一样。大名虽然正规,但生硬,不如 小名叫起来顺口,吉祥不吉祥,正规不正规倒显得不那么重要。天泰就一定 能平步青云么?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不是你想就能想成的。改革开放以后,满世界的人都在想各种办法弄钱。省城东边挖出了“兵 马俑”,接着,西边又挖出佛塔地宫,每天人来人往,走马灯一样,收的门 票钱用麻袋装不及。符驮村的人受此启发,就怂恿他们的第二代领导人赵互 助刨城门楼,希望能刨出几样宝贝,没准也能刨出一个地宫。九十年代初,赵互助以村庄规划的名义派劳力刨了城门楼,结果一无所获。全村人围着刨 下的几块木板和一堆青砖瞪了好长时间眼睛,恨不得变成齐天大圣孙悟空,朝着木板和青砖吹一口气,让它们变成他们希望里的东西。当然,他们不是 孙大圣,吹不出那一口仙气。他们只能用叹气和摇头表示他们的失望和痛惜。赵互助舍不得雕刻在青砖上的那副对联和村名,又花了几个工,砌了一面 照壁,把它们嵌在了照壁上。因为城门楼,村庄显得头重脚轻,于是,村庄的西北角就有了一个土塔,高两丈有余,站上去可以望远。事实上,除了平衡轻重之外,土塔也确实 是符驮村的孩子和女人们登高望“归”的地方。年关将近的时候,也是出门 在外扛长工做短工的男人们陆续回家的时候,急切的女人和孩子们就会爬上 土塔嘹望。即使晾不见亲人,把目光放在远处,也能让焦灼的心得到一些松 解。雷工作进村的时候,土塔还在。人民公社化以后,私人的牲口彻底归了 生产队,被拴在了一起。饲养员从土塔上取土垫圈,几年工夫,土塔就变成 了一车又一车黄土,从饲养室运出去,作为肥料,施在了庄稼地里。那时期,村里人并没觉得把土塔变成黄土有什么不好,到了三年困难时期,村里的 男人们背着他们的女人织的粗布去北山区换粮的时候,等米下锅的女人们想 嘹远望“归”,才想起土塔没了,情急的女人们把罪责囫囵推在了饲养员杨 乐善身上,骂已经做了鬼的杨乐善是“驴日下的”。在塔上嘹远也会嘹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的。就在雷工作所在的那支队伍 解放奉天县城期间,和马回回的马队打拉锯战,符驮村的人日夜都能听见北 边官路上过队伍的响动,还有噼噼啪啪的枪炮声。符驮村附近的庄稼地里也 挖了战壕,村里的男孩子不分贫富贵贱,都去战壕里捡子弹壳。天泰和茂升 家的头窝儿子发祥就一起捡过。女孩子不敢去战壕,就踩着脚窝爬上土塔看 热闹。“嗖——”一颗子弹飞在了北存他妹彩凤的胸膛上。彩凤好像被谁猛 推了一把,从两丈多高的土塔上鸟一样飞了下来,除了胸膛里流出的血,还 有好多血从鼻子和口里被摔了出来,死了,也算做了一回符驮村的人。白云霞从佛堂的偏房搬到北存家以后,北存他妈赵王氏给白云霞说,她 一直想问问雷工作,打死她娃的枪子是从谁家的队伍里飞出来的?P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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