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云到:与黑泽明导演在一起》黑泽明导演让他的自传《蛤蟆的油》结束于1950年,正是他的电影《罗生门》为全世界认识的那一年。他在自传中说:“写自传的我不能穿过这个门(《罗生门》)再前进了。《罗生门》以后的我,要从《罗生门》之后我作品的人物中去认识。”那一年,野上照代第一次遇见黑泽明,并开始了长达半个世纪的合作,被黑泽导演称为“我的左膀右臂”。她参与了黑泽导演《罗生门》之后几乎全部作品的拍摄,见证了这个伟大电影人的大起大落,故而本书实为《蛤蟆的油》之续本。通过野上照代的笔,黑泽导演的刚强与淡定,认真与从容,以及“等云到”的那份坚持,都一一在读者面前展现。
香港影评人舒琪对此书的评价:“聆听别人生命里的故事永远是消磨时间的最好办法:《等云到》不仅是本让你消磨时间的好书,它还是一个时代的记录——或者起码是一个侧面的素描。”
作者不仅在书中讲述了黑泽的性格、处事作风、创作方法、与演员和工作人员们的关系,还述说了关于日本电影发展的盛衰,以及电影历史缔造者的悲欢离合和笑声泪……
配有作者黑白手绘图25幅。
展开
香港影评人 舒琪
我敢写包单:你不会知道野上照代(Teruyo Nagomi,1927- )这个名字。
感谢我的学生,送了一本野上照代的著作(英译本)给我,我才得以认识这名既可爱又充满智慧的日本老太太。
书的英文名字叫Waiting on the Weather。我的学生把它翻作《等云到》,一个十分贴切的译名。另:书还有一个副题,叫《与黑泽明一起拍电影》(Making Movies with Akira Kurosawa)。
该猜到了一点点吧:是的,野上是从《罗生门》(Rashomon,1951)直到《没有季节的小墟》(Dodeskaden)为止黑泽明(1910-1998)摄制组里的场记小姐。黑泽在《没》片后自杀不遂获救,几年后复出替苏联拍摄《德苏·乌扎拉》(Dersu Uzala)、和在史提芬·史匹堡、弗朗西斯·哥普拉等支持下替二十世纪霍士公司拍摄《影武者》(Kagemusha)时,野上已被擢升为助理制片。1985年,黑泽开拍《乱》(Ran),野上再升为制作经理,直到他最后一部作品《袅袅夕阳情》(Madadayo)止。《等云到》就是野上追述她与黑泽合作接近半世纪、共19部作品(黑泽毕生完成的作品共30部)的回忆录。
“每个伟大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女人,”当奴·列治(DonaldRichie),著名的黑泽电影研究专家和日本通在他给书写的序里说:”野上照代不会喜欢别人说她跟黑泽明的伟大有任何关系,但她的而且确一直站在他的背后–从《罗生门》到《袅袅夕阳情》,甚至在一直以后。”
为什么叫《等云到》?那是因为从前拍电影,大导演们对灯光的要求特别高。拍摄外景时,依仗的是自然光,于是很多时便要等乌云散开、阳光出来时才能进行拍摄(当然也有相反的情形,即是要等乌云盖顶的时刻)。这时候大伙儿便都得瞎等。据野上说,黑泽明是在1937年山中贞雄拍摄《人情纸风船》的组里第一次看见这情形的,之后便跟随了这种做法(在香港,据说当年胡金铨也爱这样做)。野上最喜欢的就是这段等云到的短暂时光,因为“你可以优悠地放轻松一下自己…那是属于你的时间。”为了打发时间,大伙儿都会八卦刚听来的小道传闻:谁跟谁搞上了,谁跟谁又吹了?还有是每个人的入行趣闻。
“聆听别人生命里的故事永远是消磨时间的最好方法,”野上照代在《等云到》一书里说。书中,野上跟我们聊的最多的,自是黑泽的性格、处事作风、创作方法、他与演员和工作人员们的关系。但除此之外,野上还述说了很多其它的小故事:有关从三十年代历二次大战前后、一直到世纪末的日本电影的制作情况,它不断在转变的生产模式、它的盛衰、它的台前幕后、这些不论是一度叱咤风云抑或终生寂寂无名的历史缔造者的悲欢离合和笑声泪影……”聆听别人生命里的故事永远是消磨时间的最好方法”:《等云到》不仅是本让你消磨时间的好书,它还是一个时代的记录——或者起码是它的一个侧面的素描。
若问:那个时代的特征是什么?我会答是人情。在正式写她与黑泽明的关系之前,野上先述说自己怎样被一部电影改变了她的一生。电影叫《赤西蛎太》,伊丹万作导演,1936年的作品(不过野上看到电影候已是四一年)。那时野上只是名十四岁的少女学生。电影是她父亲读了些影评后介绍给女儿看的。野上几乎立刻便爱上了它,还冲动得赶忙写了封影迷信给住在京都的伊丹万作。没料到伊丹不但给她回了信,还送了一本他写的《电影札记》给她。自此二人互通鸿雁,即使在战争期间也没间断过。伊丹这样写:”你从来没问过我要什么……你是我的门生,但如果你问我想教你些什么,我却又说不上来。我猜收一个我什么也没教过的学生不会是什么大问题吧!”
战后,野上一度尝试过去探访伊丹,但却缘悭一面。未几,即读到他病逝的消息,终年才不过46岁。那是1946年。要到三年后,野上才终于透过一个专门纪念伊丹的俱乐部到了他家。伊丹的遗孀跟她说,她每封给丈夫寄来的信,都由她亲手放在书桌上让他拆阅。自此野上成了伊丹一家的挚交。伊丹育有一子一女。十岁大的儿子后来甚至一直跟着野上,由京都住到东京,直到他也进入电影制片厂工作止。他,就是后来也成了名导演的伊丹十三(《葬礼》、《丸之女》、《大病院》)。从一名影迷到她最仰羡的偶像的儿子的监护人,这样的关系,大概只有在过去的社会才会发生的情形。原因:就是因为有人——情。
野上照代和黑泽明的半生合作关系,由1950年的《罗生门》开始。另一个也是从《罗生门》开始便与黑泽合作超过廿载的,是编剧桥本忍。据野上的描述,桥本英俊潇洒,卓尔不凡,但身体状况从童年开始却一直十分糟糕,除了有粟粒性肺结核外,还患有骨折和肾病,肠胃、甲状腺和肝都有问题,”身体几乎没有一个部位是没被施过手术的”。但难得的是桥本的强韧生命力:”每次病愈后都龙精虎猛,就像那永远死不去的魔僧拉斯普钦(Rasputin)般。”
桥本当上编剧的过程原来也和伊丹万作,野上的”启蒙老师”,有关。时维1938年,桥本本已应召入伍,但却因患上肺结核而进了疗养院。他住进了一个六人病房,睡在他旁边的士兵借了一本杂志给他看。那是最新的一期《日本电影》,里面刊登了一个电影剧本。桥本读后,心里满不是味儿,自忖这样的货色,自己也写得出来。他问借杂志给他的士兵,谁是日本最好的编剧家,那士兵答是伊丹万作。桥本说做就做,很快地便以疗养院和士兵们做题材,完成了《山之兵》的剧本,把它寄了给伊丹。伊丹回信给他,信上说:”你的风格不够成熟,我也看不出你有写作的天份,但在这些缺点后面,却好像有点什么东西。”桥本虽被批评,却还是因为收到伊丹的回音而欢喜,他想把消息与借杂志给他的士兵分享,却不料后者在三个月前已死去。桥本没有气馁,继续写了一个又一个的剧本寄给伊丹,但那时伊丹自己也患上了肺病,不久后便逝世。桥本有到追悼会拜祭这名(跟野上一样,也)从未与他谋面的导师。伊丹太太嘱他以后可以把剧本寄给伊丹的副导佐伯清。
又一次,桥本因为背部受伤,在家休养时读到介川龙之介的短篇小说《竹篓中》,喜爱不已,花了三天时间便把它改编成剧本(改名为《男与女》),寄了给佐伯清。黑泽明要到大映拍古装片,佐伯把桥本的剧本推介给他,以后的便都是历史了。
按野上叙述,伊丹有一个未完成的剧本叫《如果》,说一名武士赶乘一扁渡舟。影片假设他赶上了船、和他没上到船两种可能性(奇斯洛夫斯基的《盲打误撞》的先驱?)。如果桥本没病,没看到那本电影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