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所谓台湾问题
所谓台湾问题,依我之见应有两说:一是笼统提议的台湾问题,一是个别提议的台湾问题。美国提请联合国大会讨论的台湾地位问题,应属于前者;公私各方个别讨论的代表权问题、承认问题、托管问题、两个“中国”问题等等,应属于后者。
无论是笼统提议的或是个别提议的台湾问题,对于“自由中国”而言,总归都是一种耻辱。如何才能洗刷这种耻辱?我觉得应从敢于正视这个问题开始,“掩耳盗铃”是万万要不得的。我之所以要提出此一问题,原因就在此。
现在先从笼统提议的台湾问题说起。
一九五○年六月,韩战发生,美国立刻派遣第七舰队协防台湾,此事前面已经说过。是年八月二十五日,中共总理周恩来致电联合国秘书长,指控美国武装侵略台湾。俄代表起而响应,于八月二十九日正式提请安全理事会将此案列入议程。九月二十一日,美国出席联大五届常会代表团团长艾奇逊国务卿,以备忘录一件致送联合国秘书长,其文略为:
美国政府业已充分表明其所采有关台湾之各项措施,并不影响台湾之长
久政治地位,且美国对于台湾并无领土野心,亦不欲取得特殊之地位与权益,美国且进一步相信,台湾及其将近八百万居民之未来前途,应以遵照联合国宪章规定之和平方法予以确定……美国认为:倘大会能对有关台湾之一般情势加以检讨,并拟定若干适当之建议,则对于联合国宗旨及原则在太平洋区之实现,必能有重要之贡献。
笼统提议的台湾地位问题就是这样提出的。于美国代表送致备忘录之次日,联大会务委员会通过将苏俄代表所提美国侵华案列入大会议程;十月五日,联大决定将台湾地位问题亦列入议程。侵台案于十一月三十日在安理会中被否决,复于一九五一年二月七日先后在第一委员会及大会被否决。同日,台湾地位问题于五届常会第一委员会中决定将本案无限期延长;是年冬,六届常会开会时,且将本案自议程中剔除。
笼统的台湾地位问题就此无疾而终。我曾想美国何以在联合国要提出台湾问题?可能有四个目的:一、针对中共的控告,表示居心无他;二、表示美军协防台湾是因为台湾的政治地位尚待确定;三、台湾未来的政治地位听凭联合国的公决;四、使台湾成为一个问题,则可从中运用,左右逢源,可作对中共的招安之饵,可作对中共的挞伐之鞭,当然更可以在国际坛坫上作为交换条件之媒介。因此我觉得使台湾之成为问题,简直是美国智珠在握的一种外交政策,任凭怎样使用,无不攸往咸宜。所以一九五一年年底问题从联大议程中剔除,并非表示这问题已经不成问题,相反的,正是表示此问题已然到了不能公开讨论的地步,而成为一个神秘的留待另谋解决的问题。
站在联合国的立场,当真要使台湾不成为一个问题,必须就下面几个建议中择一表示:
(一)确定台湾是“中华民国”的领土,“中华民国”就是“中国”。
(二)确定台湾是中国的领土,而中国就是中共政权所代表者。
(三)置台湾于联合国托管之下。
(四)由台湾人民自行决定其前途。
(五)承认台湾是“中华民国”的领土,同时也承认大陆是中共政权的领土。
选择以上的一项建议并不太难,选择以后而能得到各方面的同意可就难了;以上五种建议都没有得到各方面同意的可能,所以联合国对此问题只好剔除不论了。
笼统的台湾问题剔除不论以后,个别的台湾问题就好比“应时小贩”一样,成为到处有售的货色了。我们现在先谈一谈代表权问题。
谁有资格代表中国参加联合国?这就是代表权问题。这问题在联合国讨论得最多,但至今还是没有得到什么结果。会员国对此问题的意见大致可分为三派:一派相对支持“中华民国”的,一派是绝对支持中共政权的,一派是折衷于二者之间的。
支持“中华民国”代表权的国家,自应以美国为首,但主张折衷于二者之间的,美国也大有人在;所以中国代表权所能得到的支持是相对的,并不十分可靠。韩境停战以后,拉拢中共人联合国的呼声甚嚣尘上,美国这时对于我们表示支持的理由是很脆弱的:
(一)韩境停火并不能保证中共不以武力继续侵略其他地区。
(二)北平政权既无遵守联合国宪章之表示,倘准其代表占据联合国席位,实等于给予中共暂停侵略之报酬。
(三)美国在韩战中损失巨大,倘建议中共加入联合国,将对美国人民发生最恶劣之影响(据“外交部”报告)。
这些理由都含有买卖性而富有讨价还价余地。美国避此不谈,可见情有所虚,所以才理诎于词。果然在别的场合,杜勒斯国务卿说:“在中共未能廓清其在韩、在越之侵略行为与开始遵守联合国宪章,美国不能考虑对中共之外交承认及其进入联合国问题。”(一九五三年十一月九日招待记者时表示)艾森豪威尔总统也说:“承认一个国家,含有不同之意义,势须对该问题作不同之观察。但美、英政策之歧见,不因吾人未获同一之见解,而似表面上所见者之大。但在此时,余确不会说中共在停战后,即可准其进入联合国。”(一九五三年五月十四日艾氏答记者问)则美国反对中共进入联合国也不是绝对的。一方面既是相对的支持,一方面又不是绝对的反对;那么支持减一点,反对也减一点,就成了两者之间的折衷了。这折衷两者之间的结果是什么?不用说就是准许中共进入联合国。中共之进入,当然就是我的退出;我之退出,不必是被驱逐的,为了抗议中共有代表中国的资格,也非退出不可了。
这是说代表权问题,从美国官方的表示来看,很可能得到的一种结果。苏俄集团和英、印集团为了促成此事之实现,威胁利诱,殊途同归,更无所不用其极。几年以来,中共进入联合国的情势几如箭在弦上,随时都可引发。然而时至今日,毕竟我在联合国的代表权依然如故,这又是什么缘故?留心国际问题者,都会晓得这是美国舆情民意所使然。美国政府不能离开民意而悍然有所施为,这是美国政府的烦恼,但也正是她的进退自如的凭借。正当国际间施用压力迫使美国准许中共进入联合国之际,也正是美国国会方面以及社会人士及舆论方面支持我代表权如火如荼的时候。美国官方藉此就可以对付国际压力说:美国政府对于这一问题是好商量的,无如人民反对得厉害,政府不能背叛人民,以故碍难从命。人所共知,美国人民不但能控制着政府的行动,而且还掌握着政府的金柜,国际上的恶势力一定要开罪美国人民,好!他们只须紧缩一下援外预算,恐怕大家就都吃不消了。所以国际对美压力施用到最后,还是得网开一面,以免祸延自身。这一内幕表现在联合国,就是中国代表权一案本会期暂不讨论,而成为多次以“不了了之”的议案。
美国政府对中国问题游离矛盾,往往使人闷损,很有几位美国的名记者对此都感觉不耐。我们怀疑这是否是美国政府与人民之间特设一种活局,以为折冲樽俎之用?当然这不会是双方协议的。然而,因此我们也可以说,民主政治是弹性最大的政治,是让万能政府既能发又能收的政府,比起极权政治之一意孤行以致一败涂地者,实在要高明得多了。
然则中国代表权问题,是否就可以这样长期地拖下去呢?这也办不到。美国的舆情民意并非一成不变之物,他有控制政府的力量,政府也有转变他的方法。假如“自由中国”绝对不堪扶持,美国政府还是可以呼吁人民放弃了她的。再则中共的态度关系尤大,假如他们肯于表示尊重联合国宪章、履行国际义务,就凭这一点,世界大局就能大大地为之改观。美国《华盛顿明星报》曾著文称:“世界情势并非静止,因情势发生转变,可为吾人修正对华政策之依据,然吾人亦不能坚持地假定此种转变将永不来临。”这也正是美国的民意。一旦中共当真有了转变,岂止美国政府会转变民意,反之,民意且会督促政府转变政策。因此我觉得,我们现在仍能保有“中国代表权”,与我们自身的努力不能说全无关系,而关系最大的地方还在中共。我敢断言,什么时候中共对美国及联合国有了好意的保证,什么时候她就有问鼎联合国代表权的可能。
其次再谈承认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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