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搭车旅行
从拉萨搭车到了八一镇,又从八一镇搭了一辆藏族大叔的车到老林芝县,这是我离开拉萨后第一次一个人搭车。大叔说话的口气活像干部,下车后看见他直接驶进警察中队大院,站岗者纷纷敬礼,原来是警察中队的领导。
第二辆车搭到康扎村,第三辆车搭到色季拉山腰,第四辆车,车身写着某某保险公司,可后座上的两位乘客却有点神秘。听了一下他们交谈的内容,猜了个大概。
我们是刑警,来公干的。没等我开口,一位大哥先行揭了谜底。有个在逃多年的杀人犯最近在这里出现了,我们过来就是为了抓他。另一位大哥补充道。
在逃多年啊?快20年了。都20年了,案件不会失效吗?你说的那是老早以前,杀人案件只要一立案,终生有效。抓到了吗?还没,但是我们俩的任务已经结束了,马上回去,所以今天就是朋友带我们出来看看林芝风光。我想,这哥们儿也太能逃了,20年过去了,还能安然无恙,不成仙都成妖了。
这一路确实好风光,色季拉山口的南迦巴瓦峰观景台,海拔四千七百米,正对南迦巴瓦峰,晴天看得格外清晰。若是夏季很可能被云雾遮得严严实实,看不见雪峰的真面目;鲁朗林海,漫山遍野的绿色松林,真正的山林之海;鲁朗田园风光,雪山、绿树、田园、木屋,正是想象中瑞士的模样。
一路上青山绿水,林芝不愧是“西藏江南”,若不是远处的皑皑雪山提醒着自己,真恍如身处南方。
跟着车回到了鲁朗镇,没多久,幸运搭上了第五辆车,是一辆前往波密的光缆维护工作用车,车上坐着一位大哥和一位小伙。
出来多久了啊,姑娘?大哥问道。七十多天。啧啧,等我挣个十几二十万了也这么玩儿。我没花这么多钱呀。怎么可能,得好多万吧。没有没有,六千多块。啊?--大哥和小伙同时张大嘴巴。多少?小伙半信半疑。六千多,七千不到。六千多怎么能走两个多月啊,旅游几天就没啦。所以说我这是弱弱地游嘛。
前面就是天险路了。大哥突然说。
通麦天险路,十四公里长,没有柏油路,只有土路,很难倒车,因为无路可退,太险、太窄、太高、太颠,脚下便是大峡谷,江水奔腾。大哥说,常有车在此处开翻下去,尸骸都别想找到。
坐在车上,我时而睁开眼睛,瞅一眼现实世界,时而闭上眼睛,幻想我是在看电影。因为这段路实在太长了,只能一路默念,大地,宽恕我吧,我的小命不值钱,您拿去也没什么用。
如果你希望一件事不要发生时,偏偏可能发生。
快到波密时,汽车离开主干道,检修光缆,却被一根粗壮的树干卡住左后轮,我们在这又高又陡的荒山野岭,折腾了好几个小时,才把树干移开了。等我们抵达雪山下的小县城波密时,已是晚上七点,神啊,你救救我吧。
虽然如此,我还是爱上搭车了,不仅可以认识更多的人,还能遇到意想不到的事情。比如突然遇到一片珍果,比如遇到路边有人烤羊,现场加入进去。此外,还时常遇到鸡、羊、猪、狗、牛、马等在公路上淡定行走,有时狂按喇叭也没用,动物们继续悠闲地漫着步,任凭你干着急。最刺激的还属夜行土路,坎坷,颠簸,狭窄,只比天险路略宽一点,仿佛一不留神就会连人带车滚下山崖。
到了察隅,两位大哥入住了县城里最好的宾馆。我本想去附近寻家便宜的小旅馆落脚,大哥二话不说,为我在宾馆单独开了一个标准间。
若放在大城市,这间宾馆的档次恐怕还比不上经济型快捷酒店,但这已经是我旅行以来住过的最好的房间了,简直是超级豪华。我有些许忐忑,告诉自己晚上不论是谁来敲门,坚决不开。事实上是我多虑了,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十点钟,大哥来敲门,问我要不要同他们一起去吃清真拌面。我很感激两位大哥。当然了,保持警惕是件好事。
我的背包里有一本高中时主修地理用的地图册,很薄,但做不了旅游地图,最多只能看看省际或国家的位置及大致地形罢了。在新疆用的是网上找到的地图打印出来的版本。到了察隅,想买张西藏旅游地图,一问价竟然要8元钱。要知道北京地图在北京只卖两元,如果你买一张报纸,店主还白送。也许这就是大城市与小城市的区别所在吧。
抬头是青山,低头是绿水,这便是察隅,西藏的东南角,森林下的山城,与缅甸和印度接壤,著名的梅里雪山的一部分就在察隅境内。只可惜这里是雪山的背面,因多座大山的遮档,看不见梅里雪山的踪影。
大哥的手机壁纸是个可爱的女娃儿,大约八九岁。是您女儿吗?哪儿,这是我孙女儿。大哥笑着。我孙子也这么大咯,上学了。另一位大哥说。
我大吃一惊。两位大哥未到四十岁,竟都有了孙子孙女。我十四岁结的婚。一位大哥说。十四岁!我瞪大眼睛。
可不是,那会儿为了拿结婚证,把身份证上改大了九岁呐。我也差不多……我们那儿,都是十四五岁结婚,男娃女娃都这样。
可是,十四岁,还在上初中呀。我们那儿不在乎读书,最多念个小学。农村嘛,你懂的。像你这个年龄还没嫁出去的姑娘,在我们那儿可就是黄花菜没人要的咯。大哥打趣道。
十四岁结婚,十五岁抱娃,二十九岁娃儿结婚,三十岁抱孙子。照这个速度,四十五岁就可以做爷爷了,也难怪两位大哥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这么一大家子的重担都在肩上,如何轻松得了。
我若换一个出生地,此时也可能有个上学的娃了,没准还不止一个,我怎么会这么联想呢,嗨。
察隅的手机讯号不太稳定,很长一段时间手机无法联网,电话也常常不灵,只有短信最有用。大哥们谈生意时一度窘迫到只能发短信沟通,因为打不了电话。
在察隅邮局,打算寄个包裹给上海的好友。
请问,这些东西寄到上海多少钱?我问。
我来查一下本子……没有上海嘛……上海属于哪个省?营业员问。
上海是直辖市。
我知道上海是市,它属于哪个省?
上海是直辖市,跟北京一样……
北京属河北省,上海也属河北?
不是,上海是直辖市……
那它属于哪个省啊?
……
也许工作人员的意思是指属于哪一片区域吧,但听起来总觉得特别有意思。
因路途有一段公路在铺沥青,禁止车辆白天通行,所以只得傍晚启程回去。途中又遇盘山公路修路,从上面推沙土到下面的路段,用以拓宽道路,路完全被沙土堵死。我觉得这突发事件似乎是为了考验我的耐心。站在路边,看着遥远的山峰上阳光一点一点消逝,奔腾不息的江水从脚下流向远方。
我寻思着,下次来西藏,我一定走大路,这些弯弯曲曲的山路我再也惹不起了。
路上,遇到一位水电工程师,来此考察水电资源。你知道雅鲁藏布江的水电资源有多丰富么?我摇头。假如在雅鲁藏布江上建水电站,收获的电量相当于十个三峡水电站!真这么厉害呀?那可不,现在的问题在于送电,如何将电送往华东地区……我把视线继续回转到远方的日落,若真在雅鲁藏布江上建水电站,对生态的破坏也会是惊人的吧?当然了,我这个外行人又懂得什么呢?!
我靠在副驾驶座上睡得迷迷糊糊,只记得翻过了几座大山,然后就到了曲松,之后就是平坦的柏油路了。下车后,我又兴奋了起来,把昨天剩下的啤酒和零食拿出来,就着拉萨啤酒,看着车窗外的满天繁星。这一刻,估计神仙都充满醋意。
危险的捷径
辞别两位大哥,我又上路了,这一站是青朴修行地。青朴修行地是佛教苦修之地,莲花大师等数位高僧曾在此修行,现在仍有许多僧人在此苦修。从停车场至寺庙有石阶路,相对易爬;从寺庙至山顶的修行地就只有土路了,难走。在高原上爬山本就比在平原上费力得多,一路爬一路喘,深感氧气缺乏。
旅游淡季即是朝佛旺季。前往修行地的山路上仅有我一名游客,其余都是僧人和从各地赶来朝拜的信徒们。语言不通时微笑便是最好的沟通方式,我一路和僧人、信徒们微笑,他们也冲我微笑,一起爬山。
来此苦修的大师们分别独住在山上不同的洞穴中。我跟着信徒们一起走进一间洞穴。洞内非常狭小,供奉有佛像,一位大师坐于洞中,这是他的苦修之地。信徒们拜完便离洞,只剩下有些手足无措的我。大师微笑,指指旁边,用汉语示意我可以坐下。
我是从青海玉树来的。大师说。您来此修行多久了呢?四年了,我打算明年返回玉树。这样算是结束了一段修行吗?我问。不是的,修行不会结束,会一直持续到生命的终结。大师说。
途经一间房屋,尼姑微笑示意我可以进入。这是一座佛堂,我双手合十向供奉着的佛像深深拜了拜,尼姑从佛堂里拿出一瓶水,倒了一点在我手心,示意我喝一点,再涂抹于头发上。我照着做,她笑着竖起大拇指。我并不知道此举涵义。后来听说,这种水不仅有宗教涵义,而且可能经过藏红花等药材浸泡,对人体有益。藏族文化里认为人体周围有种类似磁场的存在,人和人靠得太近时,这种存在会彼此影响。“圣水”被认为可以切断磁场彼此间负面的影响,保持自身最根本的磁场。
青朴修行地海拔4300米,一路下到半山腰,实在太累了,竟没有注意自己已经不小心走上了一条岔路,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再往下看看,到处是悬崖,一走错了道就可能掉进悬崖,我的手心已经湿透了,心怦怦直跳。也许在很多人眼里,辞掉工作、独身一人背包远走他乡的姑娘肯定是个十足的冒险主义者,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我热爱自己的生命,不想拿命开玩笑,更不想英年早逝。我还有太多想走的路,想做的事,想完成的梦想。我比谁都想活得更长久。
站在另一侧,回头看自己走过返回的路,心里真是后怕。倘若掉了下去,就真的从天堂掉进地狱了。下一次,我宁可沿着原路返回,寻找正确的道路,再也不愿走这种危险的捷径了。
路过珠穆朗玛峰
回到拉萨,第一件事就是办理信用卡。拉萨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家银行,办理信用卡需要提供工作证明和收入证明。银行的工作人员告诉我,可以不需要这些证明,十天左右拿卡,但必须存一部分钱做抵押,不能取,算是“购买信用”。问需要押多少,工作人员轻松地回答:几万块吧。嚯,我的全部家当加起来才两万块。
当时我并不知道银联卡早已冲出国门,在境外畅行无阻。上中国银联官网一查,全世界各个国家可使用银联卡取现的ATM地址一网打尽,就放弃了办卡的念头。
信用卡没办成,却在离开拉萨的前一天,遇到搭车的伴儿。我在三家青旅的留言板贴上了寻找搭车同伴的纸条,一直没等到信儿,钻进被窝正打算合眼,两位小伙来找我,想必他们看到了楼下的留言板。
这件事告诉我,无论身在何处,都要时刻留意周围的信息,这样你才能把步子迈大一点,作出准确的决策。
小呆和华哥,都是独自来拉萨,在拉萨相识。华哥三十多岁,有妻有女,自由职业者;小呆是二十多岁的山东小伙,打扮很有味儿,背总是挺得特直。我们一拍即合,立刻决定一同搭车去樟木。之所以去樟木,一是可以顺带看看珠穆朗玛峰,二是可以从那里直接过境去尼泊尔。
背起行囊,出发。途经318国道五千公里处标志碑,此路东起上海,到这里正好五千公里,五千公里即一万里。想想我从南京到呼伦贝尔,到大连,到北京,到甘肃,到新疆,再到西藏,在不知不觉中,我早已行了万里路,然而三个月之前,我还是个土姑娘,井底之蛙。
现在,我依然是一只井底之蛙 。在路上,我问了一个特别有意思的问题,为什么藏族人不吃天上飞的和水里游的生物,是因为天葬和水葬的关系吗?藏族司机摇摇头:是因为藏族的信仰。藏族人认为只有猪、牛、羊等少数几种动物是赐予人类的食物,其他动物都是属于大自然的。造物主自有分工,比如狗为人类看家,马和驴帮人类运输,所以几乎不会吃狗、马、驴等动物。天上飞的和水里游的也都是属于大自然的生灵,而不是人类的食物。
大约行了一个多小时,司机突然停下车,指着远处的雪峰说:看,那儿就是珠峰。我们冲出车门,爬上珠穆朗玛峰观景台,远远地看着珠峰。
第一次距离这座神女如此之近,我心潮澎湃,任何语言都无法描述此刻的心情,只叹造物主之神奇。曾几何时,我以为珠峰是世界上最难爬的山峰,后来,一位爱好登山的朋友告诉我,珠峰在全世界8000米以上的山峰中攀爬难度系数倒数第二,几乎是最容易的,比珠峰难者比比皆是。对于“贪生怕死”的我而言,还是乖乖留着小命站在远处遥遥相望就好。
车行至聂拉木通拉山口,这里是318国道最后的山口,从这之后一路下坡,海拔将骤降至2300米,直达樟木。而此地海拔5200米,空气稀薄,极度凶险,不过我们还是满心欢喜地蹦出了车,望着眼前亦真亦幻的雪山美景肆意大喊,享受着最后的高海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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