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的鸟
那是临近藏历新年的一个冬日,夏洼下了一场大雪。雪停时,远处的山峰都变了模样,只依稀辨得出旧有的轮廓。谷地里,藏寨横卧于雪的世界,像是满腹心事不愿和人说,只默默地自个儿咀嚼着似的。玛依河载着落满了雪花的浮冰,缓缓流过寨口,显得那么纯净,却又那么孤独。
对于夏洼人来说,雪并不是什么鲜见之物,这场雪照例没有引起他们多少兴致,偶尔有一两声嬉闹从雪巷间响起,又很快复归平静,叫人疑心刚才是否听得真切。
山里藏人平日里奔波劳累,难得有这样一个雪天,倒可以把它当做休息日放松一下了。一家人围住暖烘烘的火塘,忙一些琐碎的手工活,随意拉几句家常,嗜酒的还可以烫上一壶慢慢地喝,自是其乐融融。只苦了我这旅居的人,积雪不仅掩去了夏洼山水的本来面目,也掩去了我所渴望见识的乡土风情。
我在这个叫做“雅安食店”的简陋而俗气的旅店二楼倚窗而望,只希望老天早些儿来个艳阳高照,化去积雪,把夏洼的男女老少全轰出碉楼,解去我难耐的孤寂。事与愿违,次日,老天依然是灰蒙蒙的,早饭时还飘了阵小雪。好在夏洼人终于耐不住了,开始动手收拾门前屋顶的积雪。
藏寨热闹了——雪巷里、碉楼顶纷纷冒出些哈着热气的人,他们边扫雪边玩闹,像过节般愉悦。有人隔了碉楼抛一个雪球过去,顷刻间便导致许多个雪球在空中飞来飞去,引起阵阵惊呼笑骂。人群中年轻女人最为醒目,她们鲜艳的头巾在雪的衬托下是那么的赏心悦目,像一朵朵开在兴头上的山花。
我依然是凭窗而望,内心涌动起温馨的情愫。眼前的一幕,亲切而熟悉。我恨不得能加入他们之中,同他们分享劳作细节的每一点情趣。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像被一阵风刮走似的,人们从雪巷间和碉楼顶消失了。我知道他们又围坐在了火塘边。也难怪,这样的天,谁会愿意离开温暖的窝呢?何况外面冰天雪地的,也没办法干活。
一切又复归平静,藏寨像个贪睡的懒人,才醒过来这么一会儿,又翻个身进入了梦乡,只农家院墙上的旧柴和碉楼顶飘出的炊烟,给人一点家园的感觉。
夜幕悄然降临,旅店楼底传来房东夫妇和人搓麻将的声音。这倒也不失为排解寂寞的好办法。从小窗口看去,藏寨慢慢隐入夜尘,有几座碉楼窗户里透出微弱而冷清的灯光。
我想到了朱自清描写荷塘花香的名句——“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灯光,恰也如远处高楼上渺茫的颂佛声,让入想到须发尽白的藏家老人翕动着嘴唇念佛的样子。此时,我的老祖母也一定伸腿坐在灶塘边的毡毯上,一手摇着小经筒,一手数着佛珠,默默地为我祈祷平安。
一股寒意袭来,我关上了小窗,也无心去吃饭,和衣钻入被窝任思绪游走,迷迷糊糊睡到了天亮。
已经是第三个雪天了,老天依然板着脸,不肯露一丝笑容。我无聊至极,真希望旅店门前的公路上开过一辆驶往任何方向的车,只要能带我离开夏洼,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坐上去。可是听房东说,三五日之内不会有过往的车辆,因为大雪封住了通向外界必经的两个垭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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