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
【初】
窗外时常有巨大的飞机呼啸而过。夏季里少有的阳光不明朗却铺满天鹅绒般蓝色的天空,缠绵而混沌,三十七度仰角望去,依旧灿烂得刺痛双眼。干净的落地窗内,半透明紫色蕾丝睡衣缠绕妖娆的身体,若隐若现,一双赤裸的脚迭荡往返。尝试着将一只纤细而修长的女士香烟叼在嘴上,点燃,深吸一口。乏味而躁动不安,义无反顾地丢弃。
她住在机场附近的大房子里,一个人。时常轻微眯起双眼,她的眼睛是褐色的,头发也是。苍白的有些干裂的嘴唇上印着一排深深的牙印。手腕上那条深蓝松石手镯,带着深厚的寂寞缠绕着她,不曾离开。长时间地写一些似是而非的文字。写作,有时候是一场场不择手段的谋杀。在暗无天日的悲伤里,独自惊慌失措地奔跑。很多时候,思维和感情纠缠然后分崩离析,永远对立。夜,无止境地沉沦。
她姓夏,生下来就被称做半夏,像那种在春季里旺盛生长着的有毒草药的名字,意思是残缺的夏家人。小城市里女子的生命不比男子珍贵,等她长到需要在黑白相间的表格里填写姓名的时候才发现,没有一个真正的名字是属于她的。于是她把名字倒过来,写成夏半,可大家依旧都叫她半夏。
一个男子买了这栋四面落地窗户的玻璃盒子给她,在离城里很远的机场旁边。随意胡乱支配房子里的一切,心安理得地住下,在孤独的地方独自热闹,存在。她知道他们能做的。只是短暂的情人。房子大得空洞,扩散着蠢蠢欲动的心跳声,破裂着荡漾开去。没有一丝疼痛。男人并不常来,他提供一切的唯一理由是她和他疯狂热爱着的女作家半夏拥有一样忧伤而决裂的名字。她接受一切的唯一理由是他是一个疯狂爱着自己却全然不知的天真男人。
她是富有的,那些疼痛而暧昧的文字为她带来填满荷包的财富。没有人见过叫半夏的作家,没有人知道这个每天住在玻璃房子里的女人就是女作家半夏。
不择手段刻意制造的场面填充卑微而敏感的心,和等待无关。坐在男人妻子的对面,微笑地看着眼前这个锁骨上有迷人葵花刺青的美丽女子。绚丽的绽放带着惑众的妖艳,海藻般的长发反射阳光,撩拨简单的反复。女人说半夏拥有和自己喜欢的女作家一样忧伤而决裂的名字,那些文字像被风吹动的芦苇荡,摇曳颤抖,凉意四起,拉扯孤独的心。夫唱妇随,虚情假意佯装不知地微笑。她开始喜欢这个被寂寞包裹着的美轮美奂的女人。
【终】
决裂的尖叫声打破房子的宁静,她麻木地注视着眼前撕扯着面容的男女。女人声嘶力竭扑向她的一刹那,腹部被男人紧握住的闪亮的水果刀无情穿透。竭力伸直手臂却触碰不到她,带着愤怒而绝望的注视慢慢下坠。
眼前出现五颜六色的场景:孔雀开放决绝的尾,扑闪着挣脱逃亡;星星闪烁苍白的银光划过,然后消失不见;嫣红的血液从苍白的皮肤气急败坏地涌出,并不可一世地蒸腾腥酸的腐败,盛开在一片深绿的沼泽里,纠缠、混合;蓝色的天空变得越来越暗,最后剩下大片大片漆黑。棕色长发变成火红,撕扯着头皮一路脱落。一些乳白的蛆虫从身体各个角落钻出,带着傲慢的微笑侵蚀苍白的皮肤,肉身渐渐脱落,露出粘带着丝丝血迹的白骨,那白色如此彻底,再没有什么是可以比拟的。
男人绝望地高举起手臂,妻子的血顺着胳膊流到腋下最后流进心脏。他说自己在她未关闭的电脑里发现她就是女作家半夏,而妻子是跟踪他到这里才知道,那个曾经倾听她诉说对女作家半夏的热爱的女人竟是丈夫的情人。
一切猝不及防地在她眼前发生又结束,仅仅几分钟的时间,并不疲惫,耳边有黑猫撕心裂肺的叫声。她开始惊慌失措四处找寻,男人冲上去抱住歇斯底里的她,奋力挣扎,踢落紫色绣花棉布拖鞋,逃离。在每个房间最阴暗的角落搜索,地上零落半透明紫色蕾丝睡衣,纠缠着掉落的棕色长发。她赤裸着身体张狂奔跑,在男人的眼里渐渐变成一只猫。纵身一跃,在空中划下一个完美的弧度,姿势优美的无与伦比。伸手触摸,没有属于猫的温热。心里一阵恐慌,伸手扶住落地玻璃窗,残留着血迹的指纹。
窗外时常有巨大的飞机呼啸而过。夏季里少有的阳光不明朗却铺满天鹅绒般蓝色的天空,缠绵而混沌,三十七度仰角望去,依旧灿烂得刺痛双眼。干净的落地窗内,半透明紫色蕾丝睡衣缠绕妖娆的身体,若隐若现,一双赤裸的脚迭荡往返。尝试着将一只纤细而修长的女士香烟叼在嘴上,点燃,深吸一口。乏味而躁动不安,义无反顾地丢弃。
苜一年
【初】
那座曾经不知道名字的山耸立在眼前,紧紧地连接着附近连绵起伏高高低低的丘陵,毫无章法的错落。那些丘陵也都没有名字。后来,村里人把整个山头染成血红的颜色,走进去却始终找不到一片活着的叶子。整座山被大量的塑料红叶包裹得妖娆,透着令人作呕的低廉气质。那些孩子们总是爬上爬下的野树,如今被一桩桩篱笆圈得密不透风。入口处挂着诸如幸福庄园之类夸张而庸俗不堪的小木牌。山前面有大片大片的高粱地,被风一吹,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她拎着裙子站在中央,赤脚。弥散着浓烈发霉气味的狠毒的阳光穿过那双脚,直指向破烂的地球。
娘走的时候把她苍白冰冷的手放在男人宽大的手掌上,没有温度。调转头,碎步离开。她望着那轻微佝偻而瘦小的背影,蹉跎但坚定不移。男人拖着她走,走走停停。天蓝色苜蓿花呼啸而过,随手抓一枝,紧紧攥在手里。洗得发白的宽大裤褂挂住枝杈,被男人一扯,撕开一个口子,划破坚韧的皮肤,不疼痛。
陌生的城市。风追命地吹。尖锐的黑色高跟鞋底踩着恐惧。平直的头发夸张成卷曲的波浪。指甲蓄到长得可以抓破人的脸,涂上一层红色,再涂上一层绿色,最后涂成黑色。拖着透明蕾丝边闪光碎片的冗长裙子。快步穿过幽怨并散发着暗绿光泽的走廊直抵最后一扇漆红的门,吱呀一声缓慢开启,又凝重关闭。
每天都有陌生面孔的男子走进这扇门,暧昧快速地进去又匆忙离开。她光着身子走来走去,脸上的表情浓重而钝劣。全部恩宠带着婊子的嫌疑。黑色的猫乖巧地趴在破旧的玻璃窗边,用一双绿色的悲伤的眼神盯着她,顿挫。她躺在揉皱的床单上,以一种职业化的姿势劈开双腿。黑色大丽花潮湿阴霾的绽放。凌乱的发丝掩盖冷漠的脸。畅快淋漓的叫声夹带着痛苦的呜咽,一同跌入毫无快感的黑暗当中。
男人走后,不停擦拭房间里的每个角落,更换床单,肮脏依旧。一支接一支的浓烟让那张脸变得像涂满了黑色的烟熏妆,面孔模糊,身体给了这个房间心却远走高飞。
【终】
她停止奔跑。四处无人。黑色高跟鞋无影无踪,包括长久以来被踩在脚下的恐惧。她站在去年娘离开的地方,天蓝色苜蓿花扎她的眼,一个东西从口袋里掉出来——被拖走时凌乱中折下的苜蓿花,枯萎成枝杈,尸体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夜晚冰凉的露水落在她的皮肤上。薄似蝉翼的裸露衣裳,无力阻挡入侵的寒。苍凉无人的高粱地,被风抚过凌乱的朝着不同方向摇晃,像绿色的龙卷风把她卷在中心。村子里那些缠绵交织着闪闪发亮的灯光,散发着温暖,只有她家那盏灯是黑着的。偶尔传过老黄狗撕裂的吼叫,习以为常,她奋力走出高粱漩涡。站在空旷松软的土地上,低下头,一个瘦长倾斜歪曲的影子,狠狠碾碎。
村子里的人都说那不是她的娘。
她剪掉卷曲成波浪的长发,剪掉黑色的指甲,剪掉透明蕾丝边闪光碎片的冗长裙子。她抖落洗得发白的被撕破一条大口子的宽大裤褂,她看着闻讯赶来的村民对着她指指点点。好事的小孩狂奔过去抓起她剪掉的裙边套在头上,蹦跳着说要回家藏起来,长大了做新媳妇的盖头。被大人一把夺过来,扔在地上,使劲地踩两脚。
那座曾经不知道名字的山耸立在眼前,紧紧地连接着附近连绵起伏高高低低的丘陵,毫无章法的错落。那些丘陵也都没有名字。后来,村里人把整个山头染成血红的颜色,走进去却始终找不到一片活着的叶子。整座山被大量的塑料红叶包裹得妖娆,透着令人作呕的低廉气质。那些孩子们总是爬上爬下的野树,如今被一桩桩篱笆圈得密不透风。入口处挂着诸如幸福庄园之类夸张而庸俗不堪的小木牌。山前面有大片大片的高粱地,被风一吹,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她拎着裙子站在中央,赤脚。弥散着浓烈发霉气味的狠毒的阳光穿过那双脚,直指向破烂的地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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