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愣神儿的空当手机又焦躁地响了。
“我今天休息。”她轻声细语地问,“哪位?”
“是我啊!小娅。”
一般的客户不会知晓她的小名。这男人的声音让她有点儿耳熟。
“我是你王叔啊,小娅。”
“王叔?哪个王叔?”
“我是你北京的王叔啊!怎么把叔叔忘了啊!”电话那头悦耳的男中音笑了起来。
艾娅眼前便浮现出一位穿白的确良衬衣的男人,春天的樱桃树般影影绰绰。“你最近还好吧?”艾娅有点惊喜,“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跟你三叔要的号码!你三叔说,你一直在这边做生意。你们全家都好吧?”
“都挺好的!你现在在哪儿?”
“就在大连啊,呵呵,我们来开会。”
接着王叔说,他来此地开一个全国性的学术研讨会。全国的心血管专家全聚集到这座以风景优美著称的海滨城市了。他将在这里待上三天,两天开会,一天自由活动。今天是他在这里的第三天,他已经预订了今晚的飞机票。他说,好多年没见过艾娅,也不知道当年的漂亮女孩长成什么样了?
艾娅的嘴角一直翘着微笑。这一年来,她很少笑。或者说,她根本就没笑过。
艾娅认识王叔那年,应该是十六岁。那年她跑到三叔家,住了整整一夏。在艾娅印象中,北京夏天潮,三叔家住在一个叫平安胡同的地方。每天睡前,她都会在墙壁上捉到一些肉红色潮虫。它们通常一群群蠕动着浅绯色爪子漫过墙角。每逮一只,艾娅就用手指肚夹起,再用另一只手上的指甲将它们的小腿一条条割下。通常睡着前,艾娅的指甲里满是虫子腥气的肢体。她喜欢把指甲伸进嘴巴,厚厚的舌苔舔动着指甲缝,潮虫味道就顺着喉咙扩散到胃里。很多时候,她会被自己的举止打动,灯熄后,一个人在凉席上趴着哭。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中考没上重点线,只好去了家普通高中。艾娅就受不了,她受不了主要表现在饮食上,一连两天只喝点自来水。母亲给她炖了只乳鸽,她只用筷子扒拉两下,蘸蘸汤,闻了闻,垂着眼帘说:“盐放多了。”后来母亲给她买了张火车票,跟她商量着说,去北京玩两天吧,你三叔打电话说,想你了呢。艾娅三叔和三婶在北京一家部队医院当医生,每年夏天,他们都会利用休假时间,来石家庄待上一段日子。按照他们的说法,是来这个火炉般的大农村避暑。他们的说法每每让艾娅父母感动。那次母亲让艾娅去趟北京,一是散散心,二是代他们探望弟弟一家。艾娅没料到叔叔一家住在那样简朴的四合院,只有两间昆虫般大的房间。艾娅主动挑了间套厨房的。白天时他们去上班,艾娅便坐到那株鸟绒树下读点闲书。读闲书的时候,便认识了王叔。
如今王叔来大连,她不清楚,有没有必要见他一面?上高中和大学时他们还通过信,当然信里也不会谈什么,王叔不外乎叮嘱她好好学习,或者放假时去北京旅游……每年元旦,艾娅都会挑张精美的贺年卡邮寄过去,一直到毕业还是有联系的。只是等结了婚生了孩子,那份闲情就少了。掰手指算算,他与她,已经有十四年未曾谋面。十四年!当年的女孩已是个独身的离婚女人,而当年那个喜欢穿白衬衣、笑起来有点迷人的男人呢?老是肯定会老的,小腹隆起,语速缓慢,过度地饮用白酒会让他患了脂肪肝……艾娅手里握着那本六百多页的小说集,难免踌躇起来。
她刚才在电话里对王叔说,她中午请他吃饭。其实,说完就后悔了。如果没记错,她已经答应了许先生的邀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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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文学大家TOP20颁奖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