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在这一年记了一条:“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左传》为了阐述这一历史事件,把笔触倒转到三十九年以前,从郑武公娶夫人武姜开始说起,交代了郑庄公和同母弟共叔段的出生,主要着墨于武公死后庄公即位二十二年之间母子兄弟三人发生的一起勾心斗角、跌宕起伏、流传千古的故事。
郑国在当时是个新建的国家,始封之君桓公,姬姓,名友,为周厉王少子,宣王之弟。周宣王二十二年(前806)封之于郑(今陕西华县东),幽王八年(前774)任之为西周王室司徒。时幽王嬖褒姒,政多邪乱,郑桓公预感到局势不稳,大难将至,听从了太史伯的分析劝告,将妻儿家产转移到洛东虢、郐两国间寄存。幽王十一年(前771)犬戎之难,周幽王被杀于骊山之下,郑桓公也未能幸免。
桓公子武公助周平王东迁洛邑有功,得以任东周王室卿士(执政大臣)。他既要为百端待举的王事费心,又要为创业立基的国事操劳。等他辅佐周平王坐稳天子宝座,又依靠东徙的郑人,并以王室卿士身份借用王师,先后灭了与王畿毗邻的东虢国和郐国,取得十邑之土,从“蓬、蒿、藜、藿”(《左传·昭公十六年》)之上建立起一个新的国都,也即新郑,九年多的时间也就过去了。郑武公即位,和周平王即位是在同一年(前770),到武公十年(前761),他才娶了申侯的女儿武姜为妻,也算得上是先立业、后成家的典范了。四年后,第一个男婴出生时,头胎加上难产,使初为人母的武姜受到不小的惊吓和巨大的痛苦,她因此而对这个取名寤生的孩子有一种本能的嫌恶。又过了三年,第二个男婴顺利降临人间,取名段,武姜把全部的溺爱都付给了他,自小娇宠纵容,养成他自私、贪婪、肆意妄为种种坏毛病。武姜用尽各种手段想说动武公立段为储君,把寤生从太子的位置上拉下来,武公都不答应,直到二十七年(前744)武公病故,武姜始终未能如愿。
次年(前743),寤生以父命即位,是为庄公。郑武公因为成婚迟,去世时两个嫡子年纪偏小,庄公位居诸侯,才只有十四岁,段号称京城大叔,最初也只有十一岁。正常情况下,这本应是知书识礼,明白兄爱弟敬的道理,因而更显手足情深的年龄。可是这兄弟俩却互视对方为政治人生中最大的妨碍物,随着年龄的增长,一个在生母、亲弟不断争权夺利的巨大压力下学会了冷观其变,暗候其败,一个有母亲偏袒、策划、相助,野心勃勃,只待羽翼丰满时机成熟,取兄位而代之。双方不但没有丝毫嫡亲友爱血浓于水之情,反而充满敌意,因政治利益冲突的不可调和,最终不得不诉诸兵戎解决问题。
篇题“郑伯克段于鄢”取自《春秋》记事成句。郑伯,即郑庄公。伯,指郑国的爵位是伯爵。郑伯是生前之称,庄公是死后谥号,用于叙生前事属于追记。春秋时诸侯不论是什么爵位,谥号都通称“公”。举例来说,宋国是公爵,宋公兹甫称宋襄公,齐国为侯爵,齐侯小白称齐桓公,秦国为伯爵,秦伯任好称秦穆公,邾国为子爵,邾子蘧藤称邾文公等。有时单称“公”,为谥号之略称。“克”是一个多义词,《尔雅·释诂》:“胜、肩、戡、刘、杀,克也。”又《释言》:“克,能也。”可见古籍中“克”既可训胜,也可训杀。《左传》取前义。《公羊传》、《穀梁传》都释“郑伯克段”为郑庄公杀了段,《古本竹书纪年》也记“郑庄公杀公子圣”,与《左传》不同。《左传》据史实记载段在鄢地失守后出奔共,并没有被杀,十年以后,郑庄公还深表遗憾地说:“寡人有弟,不能和协,而使□其口于四方。”(《左传·隐公十一年》)可证把“克段”理解为“杀段”的几种古代典籍是传闻有误的。《史记·郑世家》叙庄公克段事全据《左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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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勰《文心雕龙·史传》
古者言为《尚书》,事为《春秋》,左右二史,分尸其职。……逮《左传》为书,不遵古法,言之与事,同在《传》中。然而言事相兼,烦省合理,故使读者寻绎不倦,览讽忘疲。
——刘知幾《史通·载言》
历史间杂神话,良为古代任何民族之所不能免,《左传》在许多中外古史中,比较的已算简洁。所记之事,经作者剪裁润色,带几分文学的色彩者,固所在而有,然大部分盖本诸当时史宫之实录。
《左传》文章优美,其记事文对于极复杂之事项,如五大战役等,纲领提挈得极严谨而分明,情节叙得极委曲而简洁,可谓极技术之能事。其记言文渊懿美茂,而生气勃勃,后此亦殆未有其比。
——梁启超《要籍解题及其读法》
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污,惩恶而劝善:《左传》释经有此五体,其实《左氏》叙事,亦处处皆本此意。文得元气便厚,《左氏》虽说衰世事,却尚有许多元气在。
——刘熙载《艺概·文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