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转机和曲折的平反
胡风这次所住的牢房与过去不能相比,独处的小牢房是享受不到了,而不大的牢房里竞挤着好多个囚犯,每人只有一尺来宽的地方,晚上睡觉肩挨肩、脚对脚,连翻个身都不大可能。为便于互相监督,把4个囚犯编为一组。若去厕所,必须报告请假,并要派人跟上。
狱中的学习更让胡风难受。那时狱中没有什么书籍,只有指定送来的报纸,报上文章左得吓人,浮夸得让人吃惊,使他甚至感到这些报纸是专门伪造出来让他们阅读的。面对这样的学习,胡风只能打瞌睡,常常受到管教人员的训斥。
长期的囚禁,难以忍受的精神折磨,将胡风摧毁了。他从1972年起,得了严重的幻听、恐惧症和心因性精神病,时而狂躁不安,时而自言自语,闹得满牢房的囚犯不得安宁。管教人员把他搬到一所院子里,还是不见好转,只好把其妻子梅志从雅安茶场召来侍候。
生于1914年的梅志是江苏常州人,1932年加人左联,1933年底与胡风结婚,给胡风主持的杂志社担任会计、校对、秘书等工作,并从事儿童文学创作。新中国成立后,胡风在中国作协工作,梅志也成为驻会作家,并于1953年从上海搬到北京,谁料到了北京之后,他们很少能有安生的日子,最后竟因胡风写出的文字而获罪。如今,他俩只好在哨兵的监视下,在小院门前的小片空地上种菜浇水,消磨时光。
1976年“四人帮”被粉碎了,四川省公安厅于同年底派车把胡风送到成都附近的公安医院治病,经3个月治疗,病情有了明显好转,胡风又在翌年春天被押回原来监狱的那座院子里。尽管治疗被中断,但从治病这件事,胡风还是感觉到了某种变化。果然,1978年底,无期徒刑的判决被撤销,宣布释放。
1979年春节前两天,胡风夫妇被省公安厅的两部小车接到了四川省招待所,24年的监禁生活结束了。当年4月,胡风被补选为四川省政协委员,梅志被分配到四川省博物馆工作。胡风的病情仍然很重,1980年4月底由成都转到北京,先在友谊医院治疗老年性血管硬化,后又转到北京医学院附属医院治疗心因性精神病。
1980年9月29日,中共中央批转公安部、最高人民检察院、最高人民法院党组关于“胡风反革命集团”案件的复查报告的通知中,宣布为“胡风反革命集团”平反。通知说:“‘胡风反革命集团’一案,是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混淆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将有错误言论、宗派活动的一些同志定为反革命分子、反革命集团的一件错案。中央决定,予以平反。凡定为胡风反革命分子的,一律改正,恢复名誉,从平反之日起恢复原工资待遇,本人历史上有其他问题的,是什么问题就按什么问题作结论,并由原单位妥善做好他们的安置工作。凡经过法律程序被判决的,建议由原经办的法院依法撤销原判。凡因‘胡风问题’受到株连的,要彻底改正。”
1980年9月底的一天,中宣部副部长周扬来到胡风的病房进行探视,并郑重地宣读为“胡风反革命集团”平反的文件,还对这位年已78岁高龄的老人说:你不是反革命分子,也不存在“胡风反革命集团”。文艺思想有错误,今后可以展开讨论嘛。听到这里,胡风脸上25年来第一次绽出了笑容。
1981年,胡风被选为全国政协委员,中国作家协会顾问。
1985年5月,公安部对胡风政治历史中遗留的几个问题进行了复查,予以平反撤销,并经中共中央书记处同意,向有关部门发了通报。
1988年6月18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发出《关于为胡风同志进一步平反的补充通知》,通报了经过中央政治局常委讨论同意的有关胡风文艺思想等方面的几个问题的复查意见。关于“五把刀子”问题,补充通知说:“经复查,这个论断与胡风同志的原意有出入,应予撤销。”关于“宗派活动”问题,补充通知说:“本着历史问题宜粗不宜细和团结起来向前看的精神,可不在中央文件中对这类问题作出政治性的结论。这个问题应从《通知》中撤销。”关于胡风的文艺思想和主张,补充通知说,应“由文艺界和广大读者通过科学的正常的文艺批评和讨论,求得正确解决,不必在中央文件中作出决断。这个问题也从《通知》中撤销”。这样,胡风同志的政治名誉完全得到了恢复。
一场影响全国的大风潮终于过去了,一桩牵涉数以千人计的大错案终于得到彻底平反了。尽管这是迟到的平反,是经过了多达数次的平反,但每一次平反都洗去了胡风身上的一层冤屈,每一次平反都使胡风本人的面貌得到了更真实的恢复,这应该是胡风感到兴奋的。胡风错案形成的原因很多,但最根本的是党和文艺战线某些领导人站在了“左”的立场,凭主观判断,用无限上纲的错误做法,最终导致了悲剧的产生。为胡风一次次平反在一定意义上说,也是党的实事求是路线的恢复、发展和胜利,是改革开放在文艺界、思想界的一次进击和胜利!
1980年笔者在国务院第三招待所采访胡风夫人梅志之时,她已恢复了中国作协驻会作家之职,胡风也被任命为文化部文学艺术研究院顾问,他们的大儿子张晓谷在南京航空学院当了讲师,女儿张晓风在顺义县良种场当了工人,小儿子张晓山在中国人民大学农业经济管理系当了研究生。那时的梅志对这一切,已感到相当的满意。随着胡风问题的一次次平反,梅志和胡风一定是会感到满足的。
又是30年过去了,“文字狱”对于如今的年轻人来说已经相当陌生,甚至不知道历史上会真的有这回事。应该说,这种迫害对于中国人,已经成为历史的陈迹,它是永远不会、也不应该再出现、再上演了。
愿悲剧永远成为过去,陈迹永远成为陈迹,因为创造新生活、新喜剧的现代化建设正在大踏步地前进,这是不容陈旧的绳索再来羁绊挺进脚步的!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