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在印第安人人口锐减的灾难之后的事情,而印第安人的削弱直接促成了白人美国的崛起。在本书中上下文语境清晰的情况下,我将“美洲人”一词的含义复原为1776年美国革命之前的原始含义。然而,我发现在行文中很难避免使用“印第安人”这个词汇——尤其是这个词汇已经牢牢根植于历史资料、历史条约以及国会议案的文字记载中。所以,我在此向对“印第安人”这个词汇感到不快的读者表示歉意。
任何以第三视角所做的关于美国的描述,都无法避免地被置于25岁的法国贵族亚历克西斯·德·托克维尔(Alexis de Tocqueville)的阴影之下。他自称“信鸽”,其著作《论美国的民主》(Democracy in America)作为一部外国人对于美国特性和发展前景的研究之作,无人能出其右。 我在本书中也引用了一些托克维尔的个人旅行笔记和采访,这些笔记和采访曾经以《美洲之旅》(Journey to America)的名字集结出版。虽然这本书并没有《论美国的民主》知名,但是其中的内容却比《论美国的民主》更具揭示性。
1831年-1832年,法国政府资助托克维尔考察年轻的美利坚合众国的监狱系统。他借此游历了美国全境,但是他的兴趣并没有仅仅局限于这项任务。他赞扬了在这片新大陆上展现出的现代的“改革思想以及严惩罪犯的原则”,但是同时他也补充道:“我在这里看到了地牢……这让人想起野蛮残忍的中世纪。”今天,托克维尔看到的景象或许仍然在关塔那摩监狱(Guantánamo)、阿布格莱布监狱(Abu Ghraib)或者是一些美国国内的监狱里再现。(译注:关塔那摩监狱位于古巴东南端关塔那摩省。北纬19.54度,西经75.9度。湾中设有一座属于美国海军的关塔那摩湾海军基地,占地116平方千米。近年来由于该基地被美军用于拘留在阿富汗与伊拉克等地区的战事中捕获的战犯,而再度受到媒体与民间的关注。阿布格莱布监狱始建于20世纪 70 年代,当年萨达姆政府在这所监狱内肆意折磨和杀害无辜平民,这里在萨达姆统治时期曾是“死亡与摧残”的象征。美军入侵和占领伊拉克后,在此大量关押、审讯和虐待囚犯。 2004 年 4 月,美国 CBS 电视台公布了美军虐囚的首批照片后,爆发了举世震惊的美军虐囚丑闻,布什总统被迫为美国军人的非法野蛮行为向伊拉克人民公开道歉。2004 年 5 月开始审判第一名被控犯下虐囚罪行的美军士兵。现在已有 11 名美军官兵因虐囚案受到不同程度的处罚,最严厉的处罚是美军士兵格拉纳被判处 10 年监禁。阿布格莱布监狱于 2006 年 7 月关闭。)
虽然托克维尔不愧是一位敏锐的观察家,并且能够根据所搜集的资料和数据对未来做出创见性的判断和预测,但是他并不是一位历史学家。我在此提及这一点,并非要揪住托克维尔的某些错误不放,而是要驳倒这些错误,还原历史的真相。他这样写道:“因为美国没有邻居,所以他们不存在大型战争的可能性,或者是财政危机、他国侵犯,甚至是可怕的征服的威胁;……没有什么灾祸可以让他们感到恐惧——实际上这对于共和国来说比上述所有邪恶(赢取军事上的荣光)全部加起来还要糟糕……没有什么比巨大的帝国更能对个人的自由和福利造成威胁了。”
没有邻居?当然,托克维尔在这里指的是美国没有白人的邻居。在托克维尔的时代,以他的阶层角度出发,只有白人才算得上是全球事件的真正角色。由于他并未将美洲的原住民,或者称“印第安人”看作美国历史的主要参与者,因此托克维尔也就没有意识到美国实际上已经是一个帝国——全副武装、充满侵略性,在崇尚武力的安德鲁·杰克逊将军(General Andrew Jackson)的领导下,就在托克维尔的眼皮底下展开了残暴的扩张行动。杰克逊总统是那个时代的乔治·W·布什(George W. Bush),被蒙蔽的大众爱戴他,有见解的知识界憎恨他,而托克维尔本人则忽视他。托克维尔对杰克逊总统的评价“是一个非常平庸的人”。年轻的法国人是一位谨慎的乐观主义者,他深信让这位粗鲁残暴的将军担任总统职位,并非美国模式的常态,纯属错误的意外。因此,托克维尔并未深入研究杰克逊其人其事,对于杰克逊在担任将军职务时期屠杀印第安人,进行我们今日称为“种族清洗”的骇人暴行——19世纪30年代的印第安大迁徙——也未加重视。
托克维尔对于过往历史的忽略与他仍处于年轻气盛的时期有一定的关系。如同年轻的美利坚合众国一样,托克维尔也将眼光投向了未来。事实上,美国脱离英国成立独立的合众国,不过发生在托克维尔来访前五十年。但是托克维尔对于美国殖民地时期历史的描述和评论,仅仅参照了一些新英格兰地区早期清教徒移民所记录的“历史”和后来在这些记载之上撰写而成的书籍,同时他与之交谈采访的美国人也阅读这些书籍。与地处阿尔斯特(Ulster)和南非的其他极端新教徒类似,来到北美洲的清教徒将自己视为上帝的选民,通过《圣经》的指引,来到了应许之地。托克维尔引用这些描述的时候往往取其字面含义,并没有意识到这些描述不过是为了模糊北美洲原住民的真实状况,以及原住民与白人之间的关系而进行的宗教和种族宣传。
因此,托克维尔并没有理解“边疆”(frontier)这一关键性概念——自从17世纪初便开始的种族战争和文化冲突在地域上的不断西进——在塑造这个移民国家过程中的重要性;直到著名的美国历史学家弗雷德里克·杰克逊·特纳(Frederick Jackson Turner)发现并揭示了美国历史上的边疆理论。特纳认为边疆拓殖“扯开了文明的外衣”,是理解美国文化方式如何漂离了欧洲主流文化的关键。1893年,特纳在芝加哥举办的美国历史协会年会上宣读了著名的《边疆在美国历史上的重要性》(THE SIGNIFICANCE OF THE FRONTIER IN AMERICAN HISTORY)一文:“旷野征服了殖民者。不久以后,他就开始种植印第安人的玉米,用尖锐的爬犁耕种庄稼;他大声宣战,并战胜了传统的印第安方式。”
虽然托克维尔不具备特纳那样敏锐的洞察力,但是他对白人如何在新大陆站稳脚跟并发展出一片天地的过程也提出了疑问:新移民如何做到征服了内陆地区,同时又没有丧失自己的好名声呢?托克维尔辛辣地指出,征服墨西哥和秘鲁的西班牙人没能完全消灭当地土著,或者说没能抹去土著的权利。然而美国人显然“完成了这双重目的……在世人心中,他们的所作所为又并未违反任何一条道德原则。”
如同当前社会一样,当年这套狡猾的诡计以崇高的理想和希望作为掩护,实则隐藏着罪恶的真相。美国是未来之国,赦免了自己在过往历史中犯下的罪:这是一片良好意愿铺就的乐土。正如刘易斯·拉普曼(Lewis Lapham)在最近发表于《哈泼斯》的《恐怖警告》(Terror Alerts)中讽刺的那样:“我们是好人,从历史的监狱中释放出来,因此可以自由想象属于我们的时代永远不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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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