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晚清宫廷生活》:
清官回忆溥佳我写的这篇回忆录,是从一九一九年我到宫中伴读时起,到一九二四年溥仪出宫时为止。在这五年中,我的任务虽说仅是陪伴溥仪读书,却也目睹了宫中的不少事件;现在把它写出来,目的是给愿意了解那时宫廷情况的人们,提供一些感性知识。只因事隔多年,一定会有不少错误,希望了解情况的同志加以纠正。
一、毓庆宫伴读英文一九一九年,我到毓庆宫伴读的时候,清廷虽然早被推翻,民国成立已有八年之久了,但按着民国政府与清室签订的所谓“优待条件”的规定,溥仪在宫内仍然保持着他的“皇帝尊号”。因此,这个“小朝廷”对外虽不能再发号施令了,可是在紫禁城内,清王朝时代的一切旧制陈规和穷奢极欲的生活方式,并没有丝毫改动。紫禁城内外,照旧驻有大批护军和军队,森严气氛一如往昔。满、蒙王公和旧臣遗老以及活佛们,依旧进进出出,向高踞宫中的溥仪叩头礼拜,把他拱若神明。即使是北洋政府的一些高官显宦和封疆大吏,也总以得到“皇帝”的青睐为荣。每逢婚丧嫁娶,光弄到大总统的匾额还不过瘾,总要设法让溥仪也“赐”给一块,才觉得体面。当时,有位翰林把李白咏《上皇西巡南京歌》中的两句改为:“少帝清宫开紫极,双悬日月照乾坤”,却也反映了当时的这种匿现状①。
我在毓庆宫是伴溥仪读英文的。溥仪要学英文,首先是由李鸿章的第四子李经迈向我父亲载涛建议的。他认为,自张勋复辟失败以后,形势对于清室日益不利,恐溥仪不能久居宫中。应当趁此苟安时机,让溥仪学习英文和一些新的知识,日后一旦有变,或出国留学,或到海外作寓公,都是极为有益的。我父亲对李经迈的这个建议十分重视,因为他们早就有往来,我父亲到欧洲考察陆军时,李曾做过他的首席随员。辛亥革命后,李匿居上海租界内,每年还总要到北京来一次,一来就到我父亲处盘桓数日。因此,我父亲就把李的这个建议向我五伯载沣(溥仪之父)以及陈宝琛、朱益藩(溥仪的两位汉文师傅)提出;其间自然免不了遇到一些曲曲折折,但最后总算都同意了。太妃方面,也费了许多唇舌,后来虽未表示赞成,但也没加反对。于是,就把聘请英文师傅这件事交给我父亲来办理。
自辛亥革命以后,我父亲为避免北洋政府的注意,很少和外国人来往,就请李经迈代为介绍。李由于他父亲李鸿章的关系,自清末以来就和帝国主义,尤其是英帝国主义上层分子的关系极为密切;又因他精通英语,清廷每次向英国借款,都由他从中磋商。据说,每次借外债他所得的回扣,都在百万两以上,因此家资豪富。他家不但备有汽车数辆,还备有专用的轮船、汽艇。李经迈受我父亲之托,果然很快就请到了庄士敦做溥仪的英文师傅。
庄士敦是英国苏格兰人。他在牛津大学读书的时候,就专门研究东方古典文学和历史,毕业后先被派到香港任英国总督的私人秘书,后又被派到山东任威海卫殖民地行政长官。最初他只能讲广东话,到威海卫后北京的官话也说得很流利了。他曾经对我说过,他在青年时期就研究过中国的古典文学,到中国以后又读了不少佛家释典,感到东方的佛教理论要比基督教的圣经不知高深多少倍,从此对基督教非常鄙视,也不到教堂作礼拜了。他写过一《回忆晚清宫廷生活》,名为《大地众生成佛》;还和英国一个神甫经常通信,用佛教理论来驳斥圣经,后来也把他们的来往信札辑录成书。他为了研究佛家释典,曾到过我国不少名山古刹,向那些法师高僧探讨释典的妙谛。在政治方面,他还写了一本《威海卫》,我现在还存有一本。从这《回忆晚清宫廷生活》里,可以看出英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情况和他对殖民地的看法。不过这与本文无关,不再多叙。
庄士敦于一九一八年夏天来到北京,首先拜访了我父亲。当时,我们家里很少有外国人来访,我和弟、妹都偷偷地跑到客厅外边来看。恰巧,我父亲正同庄士敦从客厅出来,庄士敦把我叫到跟前,问了我几句话,就对我父亲说:“我每天下午到宫里教英文,上午一个人在家也没有事,就叫他上午到我家学英文吧。”临走,还一再叮嘱我一定天天去,大概这也是向我父亲表示酬谢的意思吧。从此我每天上午就到安定门外张旺胡同庄士敦的家里去学英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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