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蔡志忠
当初,谁也没想到搞了一辈子漫画的蔡志忠会去闭关十年研究物理。十年后,他小心地交出了闭关作业——“宇宙四部曲”。面对外人不解,他自比欧洲贵族,有钱有闲自然会去研究宇宙的起源。他扬言千年后人们会记住他。他嬉笑怒骂,老夫聊发少年狂;他随心所欲,天子呼来不上船。
邪
“我来北京四天,只吃了四碗面。”蔡志忠点上一根烟,微微扬起下颌。深秋的北京已初露寒意,蔡志忠趿着一双布鞋,套了件雪白衬衫便下了楼。
39年前,蔡志忠发现,吃完早餐后,“大脑便从天才变成猪头”,从此每天只吃一顿饭。如今,节衣缩食于他是种享受。“口中言少、心中事少、腹中食少、自然睡少,依此四少,神仙快了。”蔡志忠照着药王孙思邈的“四少养生诀”,保持饥饿和清醒。十年闭关研究物理期间,他曾有120小时不进食的记录。
我问他,那是什么感觉?“72小时没有吃东西的时候是最聪明的。”他说,“其实冷不冷、饿不饿,很多时候只是心理状态,不是你真的很需要。”
62岁的蔡志忠觉得自己越老越聪明。年长让他更为温和敦厚,他说已经十几年没有生过气;而数学的训练让他变得敏锐有力,他绝少废话,反应敏捷,拿起鼠标摆弄电脑一点不比年轻人慢。他给记者们表演,计算他们的生日是星期几,无一失算。他有一套星期纪年公式,瞬间心算即能得出。
这只是客前表演的小把戏。他随身携带的黑皮小本上写满了数学公式,致密而工整。十年来,他共推算出一万个数学公式。1998年8月,50岁的蔡志忠到香港参加埠际杯桥牌赛,比赛结束返台后即宣布:要闭关三年,专心研究物理。
他像个大孩子般兴奋地宣布:没有任何人、事、物,可以阻止我研究物理。外人多有不解,他自比欧洲贵族,有钱有闲自然会去研究宇宙的起源。但出关的时间一再延迟,十年后,他小心地交出了闭关作业——《东方宇宙四部曲》。
蔡志忠饶有兴趣地跟商务印书馆总经理于殿利谈起他的“东方宇宙”发现,于殿利就会想起达·芬奇来。达·芬奇作为艺术家尽人皆知,而他作为科学家和发明家的成就却不为常人所知。“他们俩有非常重要的共同之处,”于殿利说,“那就是丰富的想象力和对自然敏锐细微的感受力。”
艺术家颇似造谜者,科学家却是揭开谜底者。歌者朱哲琴在给“四部曲”的序中这样写道,“这看似完全不同的两极,却有着相同的起源,艺术和科学一样都是从想象开始的。”
想象之于少年蔡志忠,是件又爱又怕的事。
客厅窗户外,隔着庭院,正对几棵大树,太阳将树叶投影在窗上。蔡志忠蜷缩在客厅太师椅中,随风摇晃的树影在他脑海里幻化成各种奇怪模样:长长的叶影像香蕉,黑影像西瓜,还有的像长发飘飘的女鬼……蔡志忠的想象力让自己感到莫名的恐惧,乡野间的鬼怪传说都在窗上变幻的树影中上演。他感到新奇而刺激,这是童年不多的乐趣之一。
五十岁之后,当他在凌晨走近窗边,聆听万象呢喃,思考从原子到宇宙,从数学到物理诸多问题,想象力如脱缰之马奔驰在无垠夜空,他视此欢愉为人间至乐。
蔡志忠一生斗志昂扬。小学时他的各科成绩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每天上学经过一座小桥,他过桥时都会将头探出桥栏,看看河水中自己的倒影,然后告诉自己:“好高兴!今天又要去打败别人啦!”
他喜欢当第一,出风头。在网络上,他给自己取的名字是Einstein(爱因斯坦),“既然都不要钱的,为什么取阿猫阿狗,就取一个品牌,一看就非常显眼”。
绘画之余,他最爱桥牌。从1986年开始,蔡志忠拿过大大小小100来个桥牌冠军。但他从不参加世界桥牌大赛,因为“老是输,心里不爽”。
“我不仅是漫画家,还是个出色的动画导演。”蔡志忠29岁成立卡通公司,8年内拍了4部电影,其中《老夫子》获得台湾金马奖最佳卡通电影长片奖,曾多年保持台湾最高票房。1985年,37岁的他当选“台湾十大杰出青年”。
蔡志忠清点了下自己的财产,他拥有相当于220万人民币的存款和3幢“相当好”的房子。“220万不多,但我这辈子不赌钱,不投资,不跟人家担保,到死的时候还有钱吃饭,应该够用了。”蔡志忠觉得钱已赚够,接下来的时间要做点有意义的事。
这一年他关掉公司,到了日本。旅行中他发现一双很喜欢的布鞋,一口气买了14双,顺带买了30件白衬衫和20条卡其裤。“我觉得可以穿一辈子了,没想到我活得比我的鞋子还要久。”蔡志忠笑道。他说要过最大的精神自由的生活,就必须要过最节俭的物质生活。“我—个馒头就可以打发一天,不必看人眼色过日子”。
钱对于蔡志忠从未成为问题。他腊月二十三的生日,人言他赶上了猪年的尾巴,属猪有财运。37岁之后,他不在乎钱,却也从不借人钱。他把积蓄用来买房子和佛像。最多的时候,他拥有10套房子。如今在台北的家里,他用两间屋子来放3400多尊铜佛。
“3400尊铜佛是什么概念?九年四个月,平均每天花一万人民币买一尊,没有一天间断。”蔡志忠说,他一生画漫画赚到的钱,只有收藏佛像后升值的十分之一。
香港作家蔡澜到他家玩,被满屋的佛像惊呆。他指着被佛像包围的三张榻榻米:“遇到地震,佛像掉下,被压死了,也是一种相当有趣的走法。”
痴
蔡志忠摆开电脑,掏出Itouch(他不用手机,所以没买Iphone),得意地展示自己制作的动画。他让助理拿来啤酒和花生,边喝酒边欣赏。他喜欢给大家造出其乐融融的气氛。
在上世纪40年代生人里,蔡志忠属于为数不多热烈拥抱新技术的那拨人,在他看来电脑是人脑的延伸_o笔记本电脑和类似阅读器的“掌中宝”是他始终不离手的两件东西。他曾对商务印书馆总经理于殿利说,余下的人生就只想完成一件事,那就是实现纸介质图书的数字化。
除却一头飘逸的长发几十年未变,蔡志忠身上并无世俗想象中其他有关“艺术家”的特点。他饮酒却不酗酒,思维发散却逻辑严谨,懒散与他无关。他不熬夜,天一黑就早早上床睡觉。但凌晨一两点就醒来,不吃早饭,一直工作到下午一点。
蔡志忠早起的习惯来自幼时。当他还是台中彰化农家的一个婴儿时,早上凌晨三点,母亲背起他起床煮猪食,喂鸡鸭。
他记事极早。他清晰地记得人生面临的第一次恐惧,那是他不满一岁时,母亲与众人聊天,他倚在母亲腿边,伸手去抓母亲的大腿。一只窘迫的大手坚决地制止了他,母亲的拒绝让他第一次感受到惶恐。
他出身乡村小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乡民代表会的秘书,写得一手好字,村里红白喜事都找他。蔡志忠从小享受父亲的荣光,却没继承书法的家传。
这个家庭内部并无太多交流,家里无事便不讲话。蔡志忠多次说到自己感情内敛,与幼时家庭生活很有关系。他跟哥哥睡同一张床,三年没有说过话。“我小时候跟爸爸大概讲不到50句,跟妹妹也讲不到50句。”至今,妹妹还不大敢过来找他。
但家里有一样好:父母对蔡志忠极少管束,他从小知道要自己做主。“我们家每个人生而为主,从没有人问‘爸爸,我把我们家这六个月饼全部吃光好吗?’——不用问的,你自己吃就好了。”
50年代的台湾农村清贫而宁静。读书于乡民,只是个识字工具,学而优则仕的梦想远不及子承父业来得实际。“我们村庄里每个3岁半的小孩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铁匠的孩子帮父亲打铁,牧童都是5、6岁带着小孩子,但我什么都不会,所以我3岁半开始思考,到了4岁半我发现我的专长跟喜好就是画画”,于是,他决定只要不饿死,就要画上一辈子。
蔡志忠立志以画招牌画为终身事业,父亲并未阻拦。十年后他把自己画的四张稿子寄给出版社,对方愿意请他当职业漫画家,他决意休学北上。他把这个决定告诉父亲。父亲捏着报纸哼了一声:那就去吧。眼都没抬一下。
辍学是不是很痛苦?总有年轻人这样问他。蔡志忠感到好笑:、“你爱一个女生,有天她说要嫁给你,难道这时候要说,等一下,让我先念完初中、再念完高中、大学,再跟你结婚好不好么?”
因为家庭的关系,蔡志忠一出生便受洗成为天主教徒。刚满一岁时,他已经跟着母亲到教堂听了100个基督教故事。他尚未识字,只能以画面记住这些故事情境,由此培养起画面记忆和画面思考。这些故事一直烂熟于心,成年之后搞创作,“杯子对筷子说”、“香烟对火柴说”,这类故事他信手拈来。
他做过很多次智商测试,结果都是180。我问他是否见过比他更聪明的人,他想了想,神秘一笑:我不好意思讲。
蔡志忠的内地助理刘继蕊说,他几乎没有娱乐,“我们平时没事的时候总想看看电影电视休闲一下,但他不会。他永远都是在工作”。
蔡志忠打开一个“中国美术史”的文件夹,里面有两万多个子文件夹。这些资料都是他一点点从网络上搜集的。他在电脑上建起一个惊人的数据库。“光这些文件名就得打上一个礼拜。”他说,只要谁有一张画传世,这里都能找到。他计划把中西美术史都拍成动画片。
喜欢亲历亲为的他觉得,自己做得比别人好。62岁,他依然每天工作18个小时,他不喜欢别人说他勤奋。“我是疯狂,”他说,“不工作我会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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