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自己三岁时的照片。只记得穿着小圆领灯心绒外套,胸口处有绣花,眼睛黑亮。也找不到祖父母年轻时拍过的一些照片,发黄的小黑白照片。它们曾被白纸密密地包起来塞在抽屉里。在特定的年代,很多照片不能示众,也被它们的家庭草率对待。照片里的年轻人,他们梳理的发型,穿的丝绸衣服,严肃的神情,是现在不能看到的。
富足的照片,显示出一个家庭内在的稳定和平衡及以此带来的价值观。奔波劳碌的家庭不会有很多照片,即使有也大多会失散或损坏。
还是有一部分被保留下来。上世纪三十年代到八十年代,穿着丝绸旗袍绣花鞋的新嫁女子,戴着银项圈和虎头帽的男童,在杭州西湖边旅行的年轻夫妇,抱在怀里的头发上扎着大绸带结的满月女婴……一个十年,又一个十年。照片展示出入所演示的存在的一生,其间隐藏无数流离和变故。只有被凝固的某一格时光,银光闪闪,洁净无瑕疵。如同一声含蓄的叹息,隐藏在岁月机关交错的拐角处。
因为照片,我了解一个不再复返的时代。以及那个时代里曾经存在过的人的样子。
早年的照片是黑白的,小张,边缘分割成优雅的锯齿状,有照相馆的名字及拍摄时间。背后有题词。在亲友知己间互相赠送,是正式的信物。看起来拍得都很好,用光及灰度的层次,细腻和谐。那时照相馆用的是一种大型的完全手动的相机,摄影师基本上只拍一张,一次就过。对被拍者来说,这是很隆重的事情。需要穿上体面的衣服,把头发梳理得光滑,面容修饰干净,摆好姿势。
旧式的人在旧式照片里,脸上会发出一种光来。很少有人在拍照时笑,在不被暗示但全神贯注的时候,自然流露出天性。严肃有一种隐藏的力量,即便略带抑郁。从某种意义上说,曾经的那些村镇或小城照相馆里的摄影师,都可算是大师。拍和被拍的人内心郑重,端庄好看,气场有重量。
我常会对爱着的人提出要求,想看到他的家庭照片,看到他的母亲,父亲,姐姐,朋友,亲戚,全家福,因此获得进入一个陌生家庭核心的通道。进入他们的内部,获得这些人的细节和特征。年轻时人都这样美丽,皮肉光滑,眼眉清新。创伤、欲望、颠沛流离,风餐露宿,一切最终使人老去。这是时间的威力。
当我看着这些与我的生命无关的人的照片,他们的存在。我感受到彼此深深相联的存在于世的一体性。
小学春游。学校带领去奉化爬山,同学都跟着老师往前走,只有我迷了路。看到边上杜鹃花开得烂漫艳丽,想不明白为何不能去山野里看花,却要大伙一起人跟人排队爬石梯。掉队去山谷里漫游,独自一人,势单力薄。老师寻过来,严厉训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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