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糖
黎巴嫩女导演纳迪·拉巴基的作品迄今为止有两部,一部是出品于2007年的导演处女作《焦糖》,另外一部是她在2011年的新作《现在我们去哪儿》。
纳迪·拉巴基的导演作品都是她自编自演的。如果就从演员的角度来讲,拉巴基已经拥有了十分优越的条件,她出生于1974年,正值盛年,俏丽、性感、演技细腻。在《焦糖》里,她扮演一个在不伦之恋中难以自拔的女人;在《现在我们去哪儿》中,她扮演一个意志顽强、聪颖果敢的单亲母亲,对这两个角色拉巴基都把握得相当准确。
如果拉巴基只是作为一个漂亮且优秀的女演员转型为一个女导演的话,那么,她的导演作品可能没什么好说的,就像很多漂亮成功的女演员的导演作品一样,精神可嘉,但质量差强人意。关键是,拉巴基作为一个编剧,作为一个导演,她所发散出来的强大的女性力量和对这种力量相当娴熟精准的影像呈现,让人惊讶。可以这样说,像拉巴基这么美丽的女演员,没有哪一个能在其导演作品中达到她的高度;反过来说,杰出的女导演,也没有谁能拥有拉巴基那种惊人的美貌。美貌与才能,在拉巴基这里,有如珠峰登顶,南北坡两条路线,最后会师山巅。
对一个女性进行这番感叹,说起来有点可笑,有点“第二性”的自怨自艾,严重点说有点自轻自贱。但是,我免不了要从一般世俗的眼光来惊叹一番,前段时间水木丁发的一条微博说:“海蒂·拉玛,发明CDMA的女人,好莱坞艳星,18岁成为世界影史第一位全裸出镜女星,结过六次婚,活到82岁,因为太美貌,才能一直不被认可,她的发明正式申请专利并捐献给了政府,她一生并未因此获利。2000年海蒂·拉玛逝世,世界通讯协会称她为人类作出重大贡献人物。今天每个使用手机的人,都必须感谢她。”我转发了这条微博,并评论道:“美成这样的女人,世人不想/不愿/不肯/不甘相信她还这样聪明。”
《焦糖》和《现在我们去哪儿》不仅是两部质量上乘的电影,对于我来说,这还是两部让我十分尊敬的电影。在一般的想象中,一个黎巴嫩女导演该怎样大书特书其国家和民族所遭遇的战乱纷飞、生灵涂炭啊?如果这样做了,也就恰好迎合了且满足了世人的想象力和同情心。这是一种很便捷的“政治正确”的思路。但是,拉巴基不这么想。
《焦糖》是一部格局很小的女性电影,故事发生在贝鲁特一个叫做“如此美丽”的美容美发店里。这家店里有三个女人,拉巴基扮演的拉亚里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在嫉妒和失望中,她主动上门去为情敌服务,为的是看看情敌到底长什么样。见面方知情人的太太是个温暖可亲的女人,这使得拉亚里终于明白情人为什么不能离开这个容貌远不如自己的女人了。店里另有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尼斯瑞,一个准备结婚的女孩,却因为不是处女而十分紧张。于是,众女友支招教她怎么应付新婚之夜,还陪她去做处女膜修复手术。店里还有一个女孩瑞玛,中性打扮,性取向跟一般女人不一样……围绕在这三个女孩周围的是几个女人:丈夫有外遇的家庭妇女詹美尔,曾经做过演员,现在还在不断试镜,却没有任何进展;隔壁裁缝店的老姑娘罗丝,人到中年,却一直没能嫁出去,跟精神失常的花痴母亲相依为命……这部电影的片头就是制作焦糖的过程,糖浆在锅里熬炼着,可以想见它的浓度和甜度。中东甜品一向是出了名的甜,齁甜。而到了后面,观众才会发现,这焦糖不是拿来吃的,是美容院用来褪毛的。
看《焦糖》这部电影,会想,这里面的女人故事,不跟全世界所有城市里的女人故事一样吗?追爱,追美,为爱和美煎熬着,或焦虑或抱怨或认命。那么,贝鲁特的炮火呢?其实,电影呈现的是生活的另一面,是生活的里子。炮火中的贝鲁特也有宁静的岁月,也有日常的质感,也有琐细的日子。拉巴基在片尾打上字幕:“谨以此片献给我的贝鲁特。”她刻意避开人们对贝鲁特的想象,刻意避开所有的争端,避开所有的炮火,给我们呈现了一个柔美平和的贝鲁特。这是我特别欣赏的一种创作角度,它选取了尊重人性、尊重日常生活这个角度,从而拥有了一种淡定坚韧的力量。我认为,拉巴基用她的叙述角度和叙述方式有力地表达了她的反战立场。
到了《现在我们去哪儿》这部电影时,拉巴基的反战立场表达得更为强烈,同时又相当别致。《现在我们去哪儿》的故事框架是虚构了一个因道路不便而与外界隔绝的黎巴嫩村子,这个村子曾经遭受过战火的侵袭,村外的墓地里躺着为此丢掉了性命的好些年轻人。多年之后,这个村子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村里的穆斯林和基督徒相处得相当融洽。随着电视信号进入这个村子,外界的战争信息又传递到了村里,撩拨了村里不同宗教信仰的男人们,一场穆斯林和基督徒之间的战斗正在酝酿之中。眼看着宁静的村子里又要重新流血甚至死人,拉巴基扮演的美艳的阿玛拉以及村里几位德高望重的女人,聚集了全村的女人们,开始用她们的智慧来保护家园,保护她们深爱着的愚蠢冲动的男人们,保护她们的亲人……
跟《焦糖》不一样的是,《现在我们去哪儿》的情节有悬疑设计,所以不宜剧透。我要说的是,《现在我们去哪儿》的片头就把我给击中了:一群黑衣女人,在去村外墓地扫墓的途中,在黄沙漫漫的旷野中翩翩起舞,很肃穆,很妩媚,很仪式化,很舞台感,很超现实,同时,很有震撼力。很欣慰的是,这种肃穆、妩媚、仪式化、舞台感、超现实和震撼力,一直持续到了影片的结尾。
到最后,男人们抬着棺木找不到墓穴,转身茫然地问女人们:现在我们去哪儿?随后黑屏,然后音乐响起、字幕滚动——我大为感慨,纳迪·拉巴基,一个太有力的女人啊,她把她的故事有力地紧咬到了最后,一点没有泄气啊!
我又想到焦糖这个东西。焦糖是用饴糖、蔗糖等熬成的黏稠液体,呈深褐色,带有特有的苦味,主要用于酱油、糕点、糖果、啤酒和饮料的着色,是一种应用十分广泛的天然着色剂。据说,迄今为止,现代科技也没能彻底破解焦糖反应的原理,焦糖的结构组成也尚未被认识。拥有焦糖制作技术的人和机构,也对其制作过程采取严格保密的措施,比如可口可乐公司的焦糖工艺就一直是绝密的。我查资料时看到一个英国化学家的感叹,他说:“焦糖不仅具有复杂性,而且也无法预测,只有在最大限度内将原料、制备技术、时间、温度等加以控制,才能保证高质量产品的可重复性。”
我得把焦糖这东西跟纳迪·拉巴基联系在一起,她的立场,她表达立场的角度,她那古怪又流畅的镜头语言和剪辑方式,她的光线,她自己和其他演员那种既神经质又生活化的表演,她片中迷幻动听的黎巴嫩音乐……所有这一切带来一种陌生化的审美,一种神秘的气息,恰如焦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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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得深,随得好
刘家琨
一旦答应要写点序言之类,就总想看出点这样那样的,那种自然的阅读乐趣就不可避免地缩水了。看到一半,我脑子里最大的问题居然是:洁尘为啥要写这些东西?很多人不淘碟,很多人淘了也不看,大多数人看了就看了,不会讲,更不会写什么,而洁尘为啥又淘又看还要写出来?劳动模范的写作习惯?还文债?想来想去都不像,于是我眼前出现一幅场景:一个部落女人,走到茅草屋中央的空地上,一屁股坐下来,摊开一片大叶子,坚果、浆果、幼虫、蜗牛以及等等,她拿起来闻,在肚子上擦,对着阳光照,照过了的拿起来又照……这是她的生活,是她的收获,也没有啥了不得的目的,就是要拿出来晒一晒。男人们打了剑齿虎、猛犸象回来,她自然也要跟着大家噢噢欢呼两声,但她最关注的还是其他女人的采集,她也晓得其他女人的关注。大概也许可能就是这个原因,才有了这部关于女导演的书。女人就是女人,到了当代也是一样的。
我自认为也是看碟很多的人,不过电影的世界真是大,因为看的路数不同,洁尘写到的电影有好些是我还没看的。虽然看了可能也不见得像她那么喜欢,不过我相信她的品味,于是我边看文章边在手机备忘录上抄写电影名,不说一网打尽,至少也算个女性电影精选小指南。里面还有女导演八卦,女演员八卦,前作后作串起来的八卦,一般的指南哪有这些!这是看这本书很划算的原因之一。尤其是女人,看了这些电影,甚至只看这些名字,装个知性文艺女简直不成问题,当然也不要一次说完,三十篇文章,起码要用八次!
把看过的电影代入自己的生活有几种等级,最原始的是朝银幕扔东西那种,再有就是受了感染也去当个乡村女教师什么的,如今应该也还是有的。洁尘的代入方式不一样,生活中那些渣渣瓦瓦的片断经她夹叙夹议地放进文章里,立刻使电影有了一种亲和力,换句话说,有点像把电影从银幕里拖出来代入到了大家的日常生活里,同时她自己的日常趣味也跃然纸上。比如美食,我平时是不怎么想美食的,想到了也不会去买,总之是要直接吃到才真有感觉,看了她的文字,好像比吃到嘴里还香些;又比如围巾,我可能会注意到电影里的围巾,但我不会恨女主角不买,经洁尘一说,我立刻有了一种真切生动的女性角度,甚至可以当成判断电影还原现实能力的某种标准。这些电影内外的双重细致丰富了粗放男性的视角和感受力,男人看了很有好处,至少对有些人,说不定有时候还很有用处,比如女朋友会说原来你是这么细腻有感的人,不是只晓得看刀枪车船丰乳肥臀的哦。
女的也该看男的也该看,说得差不多了,总结一下:这些文字,干干净净的,如果算影评,那就评得深,如果算随笔,那就随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