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斯学说对语言学的启示
2013年9月2日，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罗纳德·科斯与世长辞，享年102岁。媒体上有诸多纪念性和介绍科斯学说的文章。我从中了解到，科斯是为数不多的具有原创性思想的经济学家，是制度经济学和产权经济学的创始人之一。他凭着几篇不长的论文，开创了新的研究范式。之前的经济学假设，市场（价格机制）的运行，交易是没有成本的。科斯提出，真实世界的经济学，交易也有成本，叫“交易成本”，由此酝酿了一场观念上的革命。他在26岁的时候发表了《企业的性质》一文，文中提出一个近乎天真的问题：为什么许多人宁愿加入公司、在别人的指令与监督下工作，而不是自我雇佣、彼此再以合约相连呢？科斯的解释是：如果没有企业组织，那么消费者要为对最终产品有贡献的每个生产要素分别付款，交易费用会高到令交易无法进行下去。这就是说，企业的存在是为了节约市场交易成本，而企业规模扩展的边界就是企业内部的管理协调费用高到等于市场交易成本。
《企业的性质》一文发表后相当长的时间里未得到经济学界的关注，直到1960年《社会成本问题》发表，引起经济学界的轰动，人们才回过头来挖掘“交易成本”理论的价值。《社会成本问题》一文论证，在交易成本为零或可忽略不计的情形下，只要产权有清晰的界定，不管产权属谁，市场交易总能让资源达到最优配置，这就是著名的科斯定理。你养的牛跑人邻居家的地里吃麦子，令邻居蒙受损失，有人大喊市场失灵了，要政府来干预和征税。但是科斯的解释独辟蹊径。将麦田分成相等的小块，只要产权明确，不管是邻居有麦子不受损害的权利，还是你有让牛吃邻居麦子的权利，牛吃小块麦田的数目即栏杆设置的边界是一样的，双方都会让牛一直吃到其长肉增值与麦子损失相等时的那小块麦田。由于真实世界里交易成本不可能为零或忽略不计，所以科斯定理就变为：不同的权利界定和分配，会带来不同效益的资源配置。人们由此认识到，产权制度在生产过程中不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它也从此成为经济学中至关重要、不可或缺的分析对象和内在变量。
科斯定理成为中国经济转型的基本原理，明确产权、制度创新可以降低交易成本，而交易成本下降一些，财富的创造就会呈指数级上升。中国30多年改革的实践证实了这一点，所以吴敬琏说科斯学说是中国改革的一盏明灯，科斯也在遥远的东方有了大量的知音，他的学说影响了一大批有影响力的华人经济学冢。
语言学经常从经济学获得有益的启示，如著名的“齐夫定律”就是说话尽量省力的经济原理。另一位获得诺贝尔奖的经济学家托马斯·谢林创立的“非数理博弈理论”对语言和认知的研究产生了积极的影响（见笔者《语法六讲》第六讲）。那么科斯学说对语言学又有什么启示意义呢？我觉得主要有以下两点。
第一点，从真实语言出发的重要性。科斯之前的新古典经济学是从抽象的市场（鲁滨孙经济）出发，假设交易成本为零。它在形式化和数量化方面取得了辉煌的进展，但同时也为此付出了代价——缺少对现实经济问题的解释力：既然市场是人们在生产活动中进行合作的最有效的形式，为什么还会有企业存在？为什么市场中会存在不同的市场交易形式？科斯正是从真实的市场出发，发现市场中的交易其实是要耗费大量成本的。科斯逝世前寄希望于中国，希望中国的改革实践能催生一种他向往的经济学，就是基于真实存在事例的经济理论。语言学长期以来也有一种倾向，从抽象的范畴出发研究语言，固然取得了很大的进展，但也带来了消极影响，缺少对实际语言现象的解释力。这个问题在汉语语法的研究中尤其突出，像“词”“名词”“动词”“主语”“宾语”这些抽象范畴，作为研究的出发点，都是从西方的主流语法学说搬用的，用来解释汉语的事实经常是左支右绌。所以吕叔湘先生晚年的时候说，要把这些名目暂时抛弃，用朴素的眼光来看汉语，要注重语言的真实用法。
第二点，不要把两个范畴的“包含关系”视为“分立关系”。科斯之前的经济学假设，成本和交易是两个分立的范畴，成本是成本，交易是交易，成本不是交易，交易没有成本。然而科斯提出，在真实世界中，交易本身也是一种成本。
《新帕尔格雷夫经济学词典》对“交易成本”（transactioncosts）的解释如下：
在最广泛的意义上，交易成本包括那些不可能存在于没有产权、没有交易、没有任何一种经济组织的鲁滨孙经济中的成本。交易成本的定义这么宽广很有必要，因为各种类型的成本经常无法区分。（张五常）
这样定义的“交易成本”可以看作一系列制度成本，包括一切不直接发生在物质生产过程中的成本，如：搜寻交易对象和价格的费用，讨价还价的费用，交易中发生纠纷和解决纠纷的费用等。广义地说，交易成本是人与人之间打交道的费用。这种成本只有在假设的鲁滨孙经济中才是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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