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连堂:从乞丐到连翁总经理
(一) 一家三乞丐
我祖父陈连堂(字莲堂)的老家在河南杞县,离黄河不远,黄河之水灌溉了这片土地,但也带来了无穷的水患。“杞人忧天”这个成语能从春秋战国传到现在是有道理的,“杞人”之所以“忧天”,是唯恐天穹崩塌,大雨不止,导致黄河水冲毁堤坝,轻则颗粒无收,重则家破人亡。所以我们杞县人对天的敬畏程度是其他地方的人无法相比的。陈连堂小时候家里很穷,他的父母都是乞丐,全家的财产就是三个要饭碗和三根要饭棍,每到晚上,这三根棍子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放棍子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家。洪水过后村子里会留下一些断垣残壁,门窗、屋顶全被洪水冲走。也许这屋的主人灾后幸存,能在这些断垣残壁中辨认出自己的家园;如果不幸,这屋的主人回不来了,墙角背风之处就是这三个乞丐的家。
老乞丐在饥饿的时候还可以忍耐,小孩则不行,没有饭吃就顶不住,饥荒来时往往先饿死的是小孩。万般无奈之下,父母就把陈连堂领到他的姑母家。他姑母一看来了三个要饭的穷亲戚,立时拉下脸说:“你们去打听打听,亲戚间有救急的,可是没有救穷的,你们老来找我们,叫我们怎么办?!”两个老乞丐央求他姑母收下这个可怜的孩子,同时表示他们二老将远走他乡,从此不进姐妹家的门。他姑母家并不富裕,但看着这孩子实在饿得可怜,就收了下来。寄养的孩子是不能闲着的,先是拾柴、捡粪,附近的柴火不多,就往远处走。拾来的柴火多,姑母的脸色就不那么冷峻了,留给的饭食就会多一些,要不然只能半饥半饱。在这样寄人篱下的生活环境里,陈连堂逐渐养成干事认真、不怕吃苦的精神和毅力。他十分认真地拾柴、捡粪,遇到同伴们为一根枯树枝而争抢时,他也不会退缩。
随着年龄的增长,陈连堂在姑母家什么累的活都干,拾柴、放羊的活动地域也增大了,小寨、白丘集、新庄,都走个遍。我们老家在双楼村,村东口有几十棵老榆树,也可以算是小树林了。村中的老少爷们闲暇无事常在这树荫下聊天,村外一条平坦的大路东到杞县城,西通开封府。来往的客商、路过的贩夫走卒,都爱在这里歇歇脚,喝口茶或给牲口饮饮水。于是,这里就成了一个通向外部世界的窗口。陈连堂在赶着羊群经过这个小树林时也常来听听过客间的海聊,也就是在这里他受到了启蒙教育,知道了开封府里有大相国寺和包龙图;知道了北京城里住着皇上,城里人都吃白面馍;还知道了有捡柴拾粪之外的三百六十行。于是,他想出了一个小孩子家最大胆、最冒险的主意。一天回家后,他对姑母冷不丁地说出了一句:“我要去北京。”没有一点思想准备的姑母一听,大吃一惊,回过神来对陈连堂蔑视地说:“俺待你咋不好了?你要走?你知道北京的城门朝哪儿开吗?”他低头不语,姑母了解他的秉性,不吭不是屈服,而是倔强。姑母跟姑父商量了一阵,眼看连堂快长成半大小伙了,走了怪可惜,但觉得与其强留不如顺水推舟。就对他说:“你自己要走,俺也没盘缠给你,是好是歹你自己掂量吧。”第二天,姑母找了条手巾包了几个杂面馍,就打发陈连堂上路了。陈连堂揣上干粮,跟姑母要了一个碗,拿起一根打狗棒,又从放羊娃变回了那个要饭的乞丐。
黄泛区(黄河水泛滥区的简称)的黄沙路,清净得一望无痕,柔软得令人可亲。它不像海滩上的沙,一脚踩上去沙子有点后退,但很快就可以感到沙子不动了,你可以轻松地迈出另一只脚。黄泛区的沙被风扬起又轻轻飘落,累积成一个个小丘,像是刚从面口袋里倒出来的面粉,踏上一只脚半天也找不到支撑。在这种沙土上面走路,迈出一只脚时,就会发现另一只脚在慢慢地向后退去,直到退了有大半步,才能站踏实,才能迈出另一条腿。这种艰难的进一步退半步的路途,使十几岁的陈连堂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要了多少饭,才能走出黄泛区。
高高的城墙,高高的城门洞,又赶上那年黄河水位升高,于是城门洞里从地面到穹顶堆满了沙包,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跟城墙一样厚,旁边仅留下窄窄的一条甬道,只够一辆小车通行,由守城门的兵丁招呼出入。陈连堂进“漕门”到城里,一边要饭,一边打听过黄河的渡口。经人指点,要出北门,有个黑岗口,过了河就是河北地界。
于是他就走出了北门。一出北门,就像是到了沙漠,枯水季节里,河床的黄沙被风吹到岸上,秋、冬季的北风又把大量的沙土吹向开封城。近十米高的城墙,开始时还能挡住吹来的沙土的袭击,但随着年月的推移,积累在城墙脚下的沙越来越多。最终导致,呈缓坡状的沙丘跟城墙一样高低,人们若想出城,不必走城门,只需沿马道登上城墙,一迈步就出城了。更令他吃惊的是,通往河边的道路仿佛是修建在山谷之中,而且是黄沙堆起的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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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