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的童年固然是不幸的,但不幸之中有万幸,或许他的性格因此而坚强,情感因此而丰富,心灵因此而充满温情。
离开油坊后,叶澄衷没有再外出做工,一直在家里帮母亲和哥哥耕种祠田。家里依然清贫,依然吃不饱穿不暖。咸丰三年(1853),太平天国定都南京,江南震动。这一年气候反常,镇海一带田禾歉收。迫于生计,哥哥成义只身去上海谋生。澄衷十分羡慕,觉得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终究不会有多大出息,希望自己能像哥哥一样,也去外地闯荡闯荡,成就一番事业,让家庭摆脱贫困,年迈的母亲不再辛苦忧愁。
上海和镇海仅一苇之航,地理相近,人缘相通。上海自南宋建镇后,社会经济获得较快发展。清代上海成为江南漕粮的转运中心,在东南沿海的城镇格局中地位越来越重要,宁波商人在此经营沙船航运、南北货、杂粮、民信、海味、银楼、酱园、钱庄、营造等行业。嘉庆八年(1803年)旅沪宁波籍人士正式建立以乡谊为纽带的同乡团体“四明公所”五口通商后,中外贸易迅速增长,上海百业兴旺,日趋繁荣,成为甬人外出谋生的首选之地。方志资料记载,“海通以来,挟土货与外人交易,或居间逐什一利,以宁波人居多”。《四明公所大事记》也说:“沪上自各国通商以来,万商辐辏,……吾乡之客沪者日盛”。有人估计,至19世纪50年代初,在上海的宁波人已达6万余人,这其中很大部分是镇海人。从上海回乡的人变化很大,不仅衣着打扮与原来不同,思想观念也有较大变化。谈起城市生活,兴高采烈,眉飞色舞。听说哥哥成义在上海干得不错,开始在一家成衣铺学裁缝,后来租一只小船,往来黄浦江上,向外国船员兜售食品、蔬菜,虽然辛苦危险,但收入远远胜过在家务农。耳闻目睹的种种新鲜事,对少年叶澄衷触动很大,他跃跃欲试,期望也能有机会去大城市打工,这或许是改变命运的惟一出路。他坚信,自己不怕吃苦,只要能赚到钱,什么样的重活累活都可以干,而且不会比别人干得差。
恰在此时,乡邻倪先生从上海回家探亲。母亲闻讯,立即登门拜访,央求他将儿子带到上海去做工,混口饭吃。倪先生见叶澄衷虽然年纪小,身体单薄,但勤劳诚实,出门谋生的愿望十分强烈,便满口答应下来。从镇海乘船去上海,需一大笔盘缠,家里早已穷得揭不开锅,哪里去弄这笔钱呢?母亲冥思苦索,咬咬牙以大田里尚未成熟的稻谷作抵押,向别人借贷铜钱2000文,才勉强凑齐盘缠。
咸丰四年(1854),少年叶澄衷经过一昼夜的颠簸,随倪先生抵达上海。初来乍到,他对一切都感到陌生和新鲜。黄浦江上川流不息的外国巨轮,租界内林立的高楼洋房,马路两旁鳞次栉比的商店饭馆,以及大街小巷整天熙熙攘攘的人群,令他目不暇接。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干,争取多赚些钱,有朝一日把辛苦大半生的母亲接到都市一起生活,让她安享晚年。
选择上海为谋生地点,对叶澄衷来说,除离故乡比较近、容易找到工作等因素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哥哥成义也在这里做工。两兄弟同处一座城市,遇事能够相互照应,让远方的母亲少些牵挂和担心。成义从小有胆略,肯吃苦,办事干练。1853年上海爆发小刀会起义,全城戒严,外国兵船只准停泊在吴淞口。他看准商机,每天顶着波涛摇一只小舢板往返上海和吴淞之间,向外轮船员兜售蔬菜食品,“由是囊橐渐充”。
经熟人介绍,叶澄衷先到一家小成衣铺做学徒。说是学徒工,老板并不教他做衣服的技术,只让他干些倒夜壶、涮马桶、生炉子、拖地板的笨重粗活。按旧式店铺惯例,老板只管他吃饭,不给一分钱的工资。学徒一般要3年才满师,也有的延长至四五年,都由店主决定。满师后才派给一些不重要的事做,算是升做职员,但薪水很少,干上许多年才慢慢升职提工资。
叶澄衷起早贪黑地干活,希望给老板留下好印象,能早点教他做衣服的技术,以便将来靠一技之长生活。可是,日复一日,老板丝毫没有教他技术的意思,他感到长此以往,自己难有出头之日,一年后便主动辞去工作。
离开成衣铺后,叶澄衷暂时没有找到工作,便到处流浪,一度生计无着落。外虹口百老汇路附近有一条叫老街的横弄堂,人称“阿连老头”的宁波人庄阿连在此处开了一家大饼店。饥饿难挨时,叶澄衷便在饼店门口徘徊。问其缘故,他眼泪汪汪地回答:“我饿煞咧!”庄阿连闻言,顿生同情之心,看他年纪小又是宁波同乡,便送给他几只大饼充饥。这样接济,日以为常。叶澄衷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后来经商发迹,曾亲自登门看望这位好心的同乡大饼店主,送去100银两,对他说:“以后每年农历十二月二十日,你到我店内来,照数送您钱。”过了几年,赠款增加到200银两,直到庄阿连去世,从未间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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