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马来我家的第一位客人,是一匹小母马。那天早晨,我一边洗碗一边对着厨房窗外出神,这时,一匹小母马突然跃进我的视野,她只有普通马的一半大小,全身纯白,有着长长的鬃毛和尾巴,看上去就像传说中的独角兽,只缺了一只角。我惊讶地看着她,而她甩了甩头,迈着轻巧的步子跑开了。我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刚才这里真的有一匹小马出现过?我跑到外面,刚好看见她小步跑到大门口,庄园里养的两匹成年马正待在那儿,看见她后,就伸长脖子朝她看去,眼睛瞪得大大的。小白马与灰色阉马碰了碰鼻子。阉马旁边的栗色母马立即探头在小家伙的头上咬了一口。白马叫了一声,跳开一点,但并没有真的生气。她全身上下都洋溢着自由的快乐。
我走上前去,她也向我走过来,嗅了嗅我伸出的手,凝视着我,令人心动的白色长睫毛,围绕着那双乌黑闪亮的大眼睛。她的头顶刚刚到我的胸口高。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匹袖珍马,和矮种马属于不同的品种。小马跟我打了招呼后,欢快地跳跃着跑开了。她又回到大门口,再次和阉马碰了碰鼻子,巧妙地一低头躲开了母马的攻击。一匹野生沙漠驴,我们管他叫加百列,他犹犹豫豫地走近,想看看这一阵喧闹是怎么回事。在牧群的等级制度中,他处于底层(母马则处于顶层),也就是说,他可不敢闯进别人的地盘,所以他有点畏缩不前,但眼睛却紧紧盯着新来的小马。
我看着白色的小母马甩了甩头,神气活现地在他们面前腾跃着。她的动作像舞蹈演员一样轻盈,仿佛感觉不到身体的重量,那个动作在马术界称为“受衔姿势”,只有贵族血统的马才做得到,看起来震撼极了。当马匹做出这种姿态时,看起来就像是飘浮在空中,马蹄几乎没有接触地面,显得全神贯注、极为优雅。
这匹小马是怎么跑到这个庄园里来的?庄园的八英亩土地周围都有栅栏围起来。但我并没有多想这份奇妙的礼物是从何而来,而是赶紧去倒了一桶水供她饮用。
那天下午,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过来找马,原来这匹马是在几家庄园之外挣断了拴马绳跑出来的。小母马抬头看了看那个女孩,但没什么反应,她只是在丰盛的牧草里重新低下头,继续美美地啃着青草。我们站在那儿看着她吃草,心里想着她怎么会在这里停下来。我们觉得肯定是有人在路上碰到她,又看见我车道大门的牌子上写着请人们进来后关闭大门,以免马匹被放跑到庄园上,于是自然而然地以为她属于这个庄园。在如今这个时代,索诺玛郡乡村的生活却仍是老式农场的风貌,如果路过的人看到牛、马、绵羊、山羊或猪到处乱跑,他们会自动负起责任,把动物赶到安全的地方。
肯定是她挣脱了缰绳,才意外获得自由。可是,她身上完全没有标记,无法判断她的主人是谁或者是哪里蓄养的——我一直坚持认为,这是一匹仙马,她只属于她自己。至于另一部分记忆:那个女孩把一根绳子拴到小母马脖子上,带她离开,这些悲伤的回忆总是被我刻意模糊掉。现在,我感觉自己已经和这匹马建立起深切的联系,我真无法相信,自己当时居然就让那个女孩把她带走了,完全没想想别的办法,甚至明知道她又会被拴到马桩上,没有同伴,我仍然什么也没做。马是群居动物,如果它们被迫离开马群单独生活,就会在孤独中憔悴下去。这些我都知道,而且我也一直深深地爱着动物们,但是当时我的心也只能敞开那么一点点,理智仍然能够说服我不要听从心里的感情。“养一匹马会给你带来不少责任,你会被束缚住,”理智告诉我,“你已经有一只猫了,那就够你关心了。别人的动物,最好就只是欣赏一下吧。”于是我眼见着小白马被别人带走。
我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她。几个星期后的一天早上,我正坐在写字台前看着外面的庄园,正值盛夏,辽阔的金色草场从我面前的窗口一直绵延到相邻的牧场,这时,白色的小马出现了。在围栏外相邻的牧场上,她被大约四五米长的绳子拴在马桩上,她只能不断地兜圈子。拴养,对手任何动物来说,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这会彻底改变它们对世界的想法。它们会以为,自己的世界就只有这段绳子能够接触到的地方那么大。如果一个人被这样对待,他也会有同样的想法。
小马一整天都被拴在那里,然后第二天,又是一整天。到了第三天早晨,我看到她撞翻了饮水的水桶。时间一点点过去,一直没有人来把水桶扶起来,为她添点水。我再也忍不住了。
那个女孩告诉过我她们住在哪里,于是我沿着大路走了一段找到她们家,想与她和她的母亲谈谈。我们的谈话一开始只是普通的邻里寒暄,大家都住在哪儿,在这里生活了多久,诸如此类。
然后我慢慢转到关于小马的话题上,问她们是不是正打算给她找个好归宿,并委婉地建议,如果小马可以自由自在地奔跑,可以和牧群的伙伴们在一起,她会更陕乐。那个母亲说,她们确实想给她找个新家。本来,她们打算围起一道围栏,让她自由奔跑,因为她也知道,自由奔跑才是最适合一匹马的生活。她还带着点儿内疚地告诉我,她也明白,用绳子拴住一匹马是不合适的,但她们只是租住在这个地方,而且最近收入状况不佳,实在没多余的钱这么做。这时我问她们,这匹马是怎么来的,邻居告诉我,她丈夫为别人干了些活,那个人却付不起薪水,于是给了他这匹小马作为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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