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鑫培业师程长庚是徽派老生。他幼时坐科徽班、昆班,文武昆乱不挡,十门角色都拿得起来。其腔不事花哨,字正腔圆,厚实爽朗,沉雄刚健。翻高时用脑后音,直冲而上,宛若“天风海涛,金钟大镛”。程以《文昭关》、《单刀会》、《镇潭州》、《鱼藏剑》、《华容道》等剧名重一时。余三胜是汉派老生,自幼在汉班学艺,对西皮腔各种板式均有基础,嗓音宽亮潇洒,善用花腔,圆转流利,有“闲云野鹤,空山鼓琴”之誉。他喜创新,为谭鑫培革新创造提供了很多可资借鉴的经验。余唱、做、念兼长,杰作如《四郎探母》、《打棍出箱》、《桑园寄子》等,尽为谭鑫培所宗法。张二奎是京派老生,嗓音洪亮坚实,唱工昂扬响堂,常采用京字,时人称为“京腔大戏”。且扮相雍容华贵,风度端严,所演如《打金枝》、《上天台》等王帽戏为时人所推崇。他演出的《四郎探母》的唱腔首尾西皮一贯到底,感情凄婉,久听不厌。王九龄不但擅长唱工,尤精靠把老生戏,如《定军山》、《南阳关》等,均脍炙人口。
谭虽列于程门,唱腔实宗余(后终于正式拜余为师),又经常和王九龄、卢胜奎等著名表演艺术家接触,有时还同台演出,对他们的艺术耳熏目染,观摩吸收。张二奎在同治三年已谢世,比较之下谭鑫培受“京派”影响似较小;但著名武生俞菊笙、老生杨月楼均为张的弟子,系谭之益友,常同台演出,艺事多所切磋,从中谭也受益匪浅。谭鑫培非常善于利用这些艺术上接触的机会,吸收他人的长处。如他演《文昭关》是学程长庚,其中[二六]学卢胜奎,[快板]学冯瑞祥,飘洒学孙小六,[反二黄]几个高腔完全学王九龄,甩须、甩发、耍翎子学达子红,他同时还向里子老生崇天云,秦腔铜骡子、铁马等请教,能集众人长处于一身。
当时谭鑫培主要演武生戏。他演的武生戏有《大神州》、《白水滩》、《三岔口》、《攻潼关》、《金钱豹》和《黄鹤楼》等。由于他武功底子深厚,在表演上手法快捷,刀枪棍棒纯熟,时人称誉为“单刀叫天儿”。但谭鑫培那时唱功平平,因此遭到同业的排斥和歧视,有次他一气之下决心到京东教科班。行前他作了很好的准备,用十几天的时间向普阿四老先生(内廷供奉,有名文场)学了四十多个唢呐牌子。可见,他不但在唱、念、做、打上广泛地学习吸收,而且在文武场面上,也花费过很多心血。
程长庚在逝世前几年,发现谭鑫培艺术水平大有长进,其腔调清澈流畅,婉转动听,便让谭除演武生外还演些老生戏。如《定军山》、《战长沙》、《阳平关》等,据《伶史》载,程长庚曾鼓励谭鑫培说:“子唱武生所以不能得名者,以子貌寝而口大如猪喙也。今悬髯于吻,则疵瑕尽掩,无异易容,更佐以歌喉,当无往不利。惟子声太甘,近于柔靡,亡国音也。我死后,子必独步,然吾恐中国从此无雄风也。奈何奈何!”鑫培闻言,亦不知解:“弟子安能独步?不有孙菊仙在前耶?”长庚说:“不然,菊仙之声固壮,然其味苦,味之苦者难适人口,非若弟子之声,甘能醉人也。子其勉之,三十年后,吾言验矣!”可见,程长庚确有超乎常人的识人之力,此语对谭虽多所褒扬,但也不无贬抑之意,认为他唱腔过于“柔靡”,是“亡国音”。程长庚有时对谭的大胆改革也不理解,呼为“怪物”,责他“不守绳法,外造天魔”。程对谭虽小有微词,但不影响他对谭的赏识,遂真正视为弟子,尽以衣钵相传。程与人谈谭鑫培时,则说“此子非寻常人”,非常器重他,还把自己所乘之车赠给谭鑫培。那个时代,善于发现人才,奖掖后进、知人善任如程长庚者确实不多,实在难能可贵。
谭鑫培虽然在表演艺术上有所探索突破,但开始他那具有革新味道的唱腔并未受到社会普遍承认,当时剧坛上有些有影响的权威人物。如小生魁首徐小香曾公开奚落他。社会舆论,论唱腔,也总是讲“老三派”,在提到谭鑫培时,很多人却现出鄙视神色,说谭唱得纤巧萎靡。究其原因,据徐兰沅先生讲,大致因为程长庚、张二奎、余三胜等腔调吐字分量特重,讲究圆宏庄重。上板唱腔,平正、无巧腔,散板唱腔有时拉个长音,翻高唱,或唱个悲音。观众欣赏习惯首先喜听嗓音高亢,非如此不足“解恨”(过瘾)。其次是嘴劲,咬字要有分量,稍软点儿便称没功夫。而谭鑫培腔调一变为灵活轻巧,大家听惯旧的,耳音骤然一变,觉得不习惯。这说明艺术革新既要和观众欣赏习惯相适应,也需要有个引导的过程。这时谭虽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后辈,但面对似是而非的议论,面对恪守家法一点儿不能逾越的保守观点,并未退缩气馁,继续进行不间断的探索和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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