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逊致切斯特菲尔德伯爵书
黄继忠译
1755年2月7日伯爵大人阁下:
近闻《人世间》主人言:阁下曾二度撰文,将仆之辞典推荐于世,曷胜荣幸。然仆生平鲜蒙贵人恩典,是以受宠若惊,不知何以答谢。
昔者偶为人言所动,初度造府晋谒;于君之谈吐,一似世人之倾慕无已。实望一登龙门,身价十倍;并冀能博得阁下之青睐,此天下人争相罗致者也。然仆之趋候,颇遭冷遇;其后遂裹足不前,半以孤芳自赏,半以自惭形秽也。仆本一介寒士,不求闻达于世,不善逢迎之术。前者于大庭广众之间得与阁下共语,曲尽所能,以期取悦于君,终不可得。人之竭尽绵薄,辱遭鄙夷而复能怡然自得者,鲜矣哉!
忆昔伫候于外室,见拒于侯门,岁月荏苒,春秋七易。七岁之间,仆励志孟晋,披荆斩棘,致力于辞书之编著;个中艰辛,今日言之何益?所幸功垂于成,刊行在即,其间未尝获君一臂之助,一言之勖,一笑之惠。惟此等殊遇,原非所期,盖仆生平迄未受恩主之惠。
弗吉尔诗中之牧者,其后终得稔悉“爱童”之为人,方知其为铁石心肠之辈也。
伯爵阁下:见人挣扎于水中则漠漠然袖手旁观,见其安然登岸则遽遽乎殷勤相助,此非恩主之为人乎?阁下于拙著之锦注,若在昔年,诚不失为美意;惜于姗姗其来迟,今仆已兴味索然,难以欣赏;仆已孑然一身,无人分享;仆已薄有声名,不劳垂颐矣。且仆既未受惠于人,自不欲对其感恩戴德;仆借天助独立完竣之功业,自不欲天下人误以为恩主所赐;此言谅不致失之于尖酸刻薄耳。
仆自编纂辞书以还,既未受惠于任何学术赞助人于前,则于今大功垂成之目,即无丝毫恩赐于后,亦当不以为憾耳。盖仆昔时固尝陶醉于希望之美梦,今则梦醒久矣。
仆
山缪尔·约翰逊顿首再拜
赏析 正踌躇如何写这篇赏析文字的时候,高兴地拿到了2000年第3期的《国翻译》,在“翻译自学之友”栏目下,有北京大学辜振坤教授译的“Let to Lord Chesterfield”。辜教授提供了两种译文,文言体译文和白话体译j鉴于本书所选的黄继中先生的译文是用文言体翻译的,不妨将辜教授的言体译文抄录在这里,作个比较。有句俗话,叫“有比较才有鉴别”,比这两种译文,也许更能让读者对翻译中的处理手法有更具体的感受
辜译如下(标题略):
大人阁下:
倾得《世界报》馆主告知,该报近日揭载二文,对拙编词典,颇有扬善褒荐之词,闻皆出阁下手笔。厚爱如此,理当引为大幸。奈何在下不惯贵人垂青,茫然不知何以领受、何辞逊谢。
忆当年,在下小蒙鼓励,竞斗胆初谒公门。大人之言谈丰采,语惊四座,令人绝倒,使在下不禁谬生宏愿:他日或能自诩当世:“吾乃天下征服者之征服者也。”——举世学人欲夺之殊荣,或竟鹿死我手!孰料余之趋走逢迎,未蒙丝毫宠幸。尔后余自度不复干谒此途,自尊与自卑,皆勿与论也。余本一介书生,不善谄辞,不尚交际,而曾一度当众致语阁下,可谓罄尽取悦文饰之辞。仆思已尽犬马之劳,虽功效绵薄,又何甘辛劳遭逢白眼之遇也。回想当初侍立君堂,甚或见逐门首,忽焉七载飞去。
斯年以来,吾力排艰辛,独撑大业,无援手相助,无片言相许,无一笑相期。幸得终竟全功,付梓在即。当此时,发怨尤之词,恐无益也。然余实从未曾知遇提携之人,自不曾指望过蒙受惠顾。维吉尔笔下牧童终与爱神相识,方知爱神原只是草野之夫。
设有人于溺水者奋命中流之际,漠然相对,视若无睹,伺其安全抵岸,方忽急伸援手,反增累赘,所谓赞助人也者,莫非即此辈耶?
大人而今忽有雅兴垂顾拙编,倘恩泽当初,犹可称善;奈何此惠顾姗姗来迟,我已心灰意冷,受之谅无深趣;我已鸳鸯失伴,有乐无人与共;我已名播天下,再不需阁下扬誉之辞!在下当初既不曾蒙恩,今朝亦无须感德;天帝既助我独成大业,今何敢欺世惑众,默认身后有所谓莫须有之赞助者?在下言辞或有苛刻不敬,还望海涵。
余自承担此编撰业以来,从未获所谓赞助者分毫,亦使大业行将告竣,纵或杀青之际倍感艰难无助,余亦绝无失望之心。奢望赞助之美梦,梦破多年;堪笑曾几何时余亦曾梦中顾盼自雄、自诩
为大人您门下最卑微
最驯顺之奴仆
塞缪儿·约翰逊
一千七百五十五年二月初七日
以上就是辜译全文。这里姑且不论黄译、辜译孰优孰劣,但就两译自身来评判,黄译、辜译都是非常出色的。从整体来看,两译都不仅忠实于原文的内容,还忠实于原文的思想、感情和精神,成功地再现了原文典雅的风格,谦恭中有一股傲气,彬彬有礼中有一种辛辣的嘲讽。可以说,两译都深得原文的韵味,再现了原作者不向权贵低头的骨气和克服困难的毅力和信心。在语言上,都比较精练、流畅,雄健有力,而这正是约翰逊语言的典型特色。
在细节的处理上,黄译、辜译又有许多不同之处,由于两种译文都不长,不妨逐段逐段地将两译对比,以了解两译各自的优缺点。
首先是称呼“My Lord”,辜译为“大人阁下”,黄译为“伯爵大人阁下”,较原文和辜译都多了“伯爵”两个字,字是多了两个,但从语气上来说,可能更贴近原文,较“大人阁下”更多了点冷淡,拉长了写信人和收信人的心理距离,同原作者的本意是相符的,这是更深层次的“忠实”。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