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运时期的上海火车站,人潮如织,正是外来务工人员返沪的高峰期,从全国各地蜂拥而来的人们带着大包小包从出站口涌出,暮色下的火车南广场灯火通明,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正播放制作精美的时尚广告,而广场上放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脑袋。
有着古铜色肌肤的农民工总是比较显眼,他们多数是成群结对,带着偌大的红色、蓝色条纹的蛇皮口袋,拖着行李铺盖甚至锅碗瓢盆,在拥挤的人群中艰难地向前挪动,有人出了站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茫然地回头张望,用家乡话大声地招呼自己的同乡,有人累了,就找个角落歇下,倚着行李,或坐或躺。
返校的学生们背着书包,拎着临行前爸妈硬给装上的特产,匆匆地出了站台,直奔公交、地铁站台。
工薪一族拉着旅行箱,挟着精致公文包,埋头急走。
还有许许多多看不出身份,认不出职业的人,面目模糊地编织成庞大的人流,一夜之间,他们便如水滴入海,溶入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
从沈阳开往上海的火车开了整整一天一夜,从车上下来时南方特有的湿润空气挟着早春的些许寒意扑面而来,文嘉鼻翼张开深吸着这熟悉的空气,似乎立刻撇清了肺部在车厢里憋了这么久装满的浊气一般,立刻神清气爽。
许东阳拉着巨大的旅行箱走在前面,那箱子里满满的都是他妈妈给他们带的东西,东阳爱吃的黏豆包,文嘉爱吃的大榛子,还有过年期间买的一堆新衣服,另有林林总总各类生活用品,但凡他们有可能用得着的东西,全部给拾掇了塞到箱子里,包括一瓶文嘉说味道很香的洗手液。
老太太对他们在上海未来的生活满怀担心和伤感,她无法想象两个什么都不会的孩子就这么义无反顾赤手空拳地把自己丢到了上海那样的城市里,在她的想象中,那是个冷酷、势利并且充满了危险的地方,那里有排外的当地人,有来自全国各地背景不详的外地人,有语言无法沟通并且可能欺负中国女孩子的老外,还有昂贵的物价、潮湿的天气、甜腻的食物和数不清的尔虞我诈坑蒙拐骗,而儿子和准儿媳这两个孩子都那么单纯,没有生活经验也没有社会经验,上海那个遥远的城市对于他们来说不亚于洪水猛兽,可是两个孩子决心坚定,虽然她觉得在东北这个工业城市考个公务员或者去那个养活了大半个城市的钢厂工作更加稳妥可靠,但是还是拦不住孩子们,只能拼命地往那旅行箱里装各种东西,带着一颗母亲的心尽量帮他们在起跑线上打气,即便是那样,送到火车站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泪眼婆娑,千叮咛万嘱咐,在孩子们走进检票口的那一刻任有冲动想冲上去把他们留下来,绑在自己身边。
东阳告诉她说文嘉的工作年前已经落实好了,离他的公司不远,房子已经租好了,家具设备都齐全,房东是个厚道人,这么说着,她依然不放心。
如果她知道文嘉的工作其实还寄托在招聘广告和人才市场上,不知道更要担心成什么样子。
东阳在人群相对不那么拥挤的地方停下来等文嘉,空出一只手来搂着文嘉一边就吩咐:“把外套扣儿扣上,外面还冷呢,你刚从车里出来,这一冷一热地感冒了可咋整?”他刚从东北回来,口音一时还没有改过来,文嘉就故意拖长了声音应:“肿~”东阳捏捏她鼻子,然后又用力把她搂向自己,说:“那,新生活开始啦。”文嘉偎着他会心一笑,两个人就随着出站的人流走向出口。
白天的地铁一号线可算是上海最拥挤的交通线路之一,在站台上只看到车厢里黑压压的人,很多人被挤得压在车门上,车门打开,看上去楞是没有一点点空间了,文嘉还在发愣,东阳已经挤上车去,伸手把她也拉了上来,连同那大箱子,全部成功压缩进了车内,文嘉叹为观止,刚想感慨一下,从车门方向传来巨大的推力,推得她向后又挤了一点,刚才在站台上排在她后面的那五六个人居然也挤了进来,车门在滴滴的警报音中合上,车继续向前开去,文嘉被直直地压在人群中,连腰都弯不了,周围也没有抓手的地方,随着车厢的颠簸东倒西歪,只是人群密度太大,所以也倒不了,东阳见状伸过来一只胳膊给她抓住,文嘉这才感觉踏实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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