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夕阳西下,山里的风变得凉爽,夜幕快要降临时,白金花仍然没有到坡上来撵她家的羊回圈。严茂章只好把自家的羊和白金花家的羊同时吆喝下山。严茂章淌着一身汗把羊群赶到进寨子的一棵银杏树旁边时,白金花突然闪出身来,挡在路上。白金花家的羊见到了主人,纷纷亲热地叫着朝她围拢去。白金花胆怯地说:“茂章哥,你没生我气吧?我一直在这树下等你。我明天还要与你一起去放羊!”说话时白金花白白的手指不停地扯着蓝花布衬衣的衣角,乞求的目光一直投向严茂章。严茂章看着白金花可怜的样子,没有说话表白可否。白金花赶着自家的羊朝另一条小路回家去了。严茂章远远地看着那个扭动不止的大屁股与那十几只羊一道消失在沉沉的暮霭里。<br> 山里起风了,水边溪的潺潺流水声裹挟在风中卷遍了整个寨子,月亮翻过山坳往蓝色的天幕上爬,朦胧的光亮从窗户里流泻进屋子。严茂章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眼前老晃着枫香坪那个女子的笑靥,像传说中的狐狸精一样纠缠他,折磨他,吸着他身体里的力量。严茂章自打看见陈彩莲之后,心就变得空落落的了,跳花灯也不如从前那样的专注,感觉这一年正月跳花灯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个年头都漫长。严添东见儿子成天心神不定的样儿,也不顾情面,当众骂了他:“狗日的怎么啦,这是跳宝塔,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掉下桌子要断肢断腿断腰杆的。人残了哪个女人还要你?狗日的!”跳幺妹子的杨家勤急忙挨过来,悄声说:“茂章,你爸说得对,跳花灯得用心,走不得神。”严茂章挨了骂,便把心思调了过来,认真地对待花灯。但一下了桌子,丢下扇子,脱掉羊皮袄,心便又飞向了那女子。<br> 就在严茂章与父亲说上枫香坪陈家提亲的第二天,母亲胡桂娥天亮起床,煮了猪食,弄了早饭,换上干净的衣服,便提着腊肉和酒去了媒人家。不几天功夫,媒人就把枫香坪陈家的话带过来了。严茂章的母亲胡桂娥张罗了一桌子菜款待媒人。媒人刚踏进严家的门槛时,坐在院坝修补灯笼的严茂章心里便打起了鼓,并不时偷偷地观察媒人的神情。媒人接过胡桂娥递上的茶水喝了几口后,才不紧不慢地说:“大妹子,成了,成了,陈家答应放人,明年冬月间办喜事。”胡桂娥说:“这么顺当,多亏了你帮忙。”媒人说:“陈家父母开初还不肯松口,倒是彩莲女子把他们嚷得心软的。我悄悄问彩莲时她说她见过你们家茂章。这女子,还蛮钟情的。”胡桂娥从媒人嘴里得了话,高兴得眉开眼笑,赶忙到厨房弄饭菜。胡桂娥进厨房前对媒人说:“你先坐一会,我这就去厨房弄夜饭。”媒人说:“夜饭还早哩。,,胡桂娥说:“不早,吃了,添东和茂章还要去跳花灯。”<br> 席间,媒人对严茂章说:“茂章,你运气好哩,彩莲姑娘还没有人户,陈家已答应把彩莲送你做媳妇喽。要是晚去几天,就不定被别的人占先了。运气,嘿嘿,人就得讲点运气。,,胡桂娥一边给媒人搛菜一边朝严茂章使眼色:“茂章,还不快谢恩人。”严茂章连忙起身给媒人斟酒,嘴里含含糊糊地念着感谢之类的话。媒人对胡桂娥说:“谢哪样,是茂章这娃儿争气,会跳花灯,把彩莲的心给勾住了。茂章这娃儿聪明,花灯跳得好,歌唱得好,方圆几十里的人都晓得他是跳花灯的行家里手哩。能跳花灯,有时比家里多几丘田都管用。”胡桂娥笑得合不拢嘴。媒人又说:“大妹子,把礼物备好,等春耕时,我领你们家茂章踏陈家的门,把亲认了。认了亲,这门婚事就牢固了。,,见儿子的婚姻这么顺当,胡桂娥的头在媒人面前点得跟鸡啄米似的,不停地往媒人的碗里倒酒,邀她吃菜。媒人挺能喝,就是严添东这样海量的男人都陪她不到边。<br> 媒人酒足饭饱,一屁股转背,摇摇晃晃的身影消失在村口那条小路的拐弯处后,严茂章便开始苦苦地挨日子,愣神发呆,做美梦,好不容易才把那年的花灯跳到尽头。<br> 从鸡公岭跳完花灯回寨子的路上,严添东对严茂章和杨家勤说:“家勤,茂章,明天送灯,烧了灯就可以歇息了。这花灯要跳出名堂,就看你们了。记住,高台花灯是我们白粉墙的,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是白粉墙的命根,不能让外族外人抢了去。”严茂章一路不语。以往他总是嫌跳花灯的时间太短,年年尚未跳尽兴,身上的力气还没使完,一不留神就到了送灯的日子。今年他就盼着花灯早日跳完,早目送灯。等送完灯,他才可以安下心来想别的事情,想枫香坪的陈彩莲,等春雷炸响后就跟着媒人上门去认亲。严添东继续说:“这白粉墙的花灯几辈人都是我们严家和杨家撑着,现在又传到了你们的手里,不能辜负了祖先。我们白粉墙靠哪样赢得外人的尊重?就是花灯,懂吗?花灯!”杨家勤说:“严伯,你放心,花灯不会败在我和茂章手里的,我们还要让它代代相传,不给白粉墙的人丢脸!”严添东有些激动:“茂章这狗日的近来就是分心。跳宝塔时思想能发岔吗?要是在邻村出了丑,从桌子上摔下来,将来谁还要看白粉墙的破花灯?”杨家勤说:“严伯,你别生气,反正今年的花灯已跳完了,明年我跟茂章好好跳就是。”严茂章任凭父亲怎样咒骂,还是一声不吭。<br> 黄昏来临时,夕阳的光芒尚未褪尽,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在村西白朝君家宽敞的院坝炸响了。白朝君家的房子大,离水边溪近,年年的送灯仪式都在这里举行。白金花每年都盼着送灯这一天的到来。一到送灯的日子,严茂章就会来到她家为花灯班帮腔或跳花灯。白金花像五月的山桃越来越成熟了,越成熟屁股也越来越大,就是不见胸脯长大。要是白金花的胸脯也大,像她家橙子树上挂的橙子那样饱满,严茂章就不会对她不冷不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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