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苦闷与颓废<br> 与娜娜离婚以后,我的心情极其痛苦与悲哀。每一天,仿佛都是暗无天日。每一个日子,都像是无边无沿。而整个人的思想与感情,也像跋涉在一片苦海茫茫的沼泽地里一般。因为我无法舍弃我对娜娜的爱,也无法割断我对她的思念与牵挂。这很像一个突然失去了珍宝的人——他无法忘记他拥有那珍宝时的满足与骄傲。也无法承受他失去她的时候,那种极端的痛苦与哀伤。是的,人往往都是这样:拥有时不知道去珍惜,而失去后却如此的惆怅。<br> 于是我就颓废了,堕落了。我对生活不再抱有任何希望,对人生也充满了鄙视与冷漠,同时对任何事情都失去了兴趣,也不再凡事都往好处去想了。此刻似乎唯有酒精的麻醉,才能缓解我心头的忧郁和懊丧。也唯有它,才能使我暂时忘却我的失落、我的孤独和我的痛伤。说实话,那痛伤的感觉是十分尖锐的,尤其是当你突然想起她,或者是牵挂起她的时候,你就会感到,似乎有一只恶猫的利爪,在一下又一下地抓挠你赤裸的心灵一样,使你锐疼难忍。有时我正走着走着,突如其来的思念和失落,会使我心疼得不得不蹲下来,用手轻轻地抚摸一阵自己的胸口……这样,我便开始酗酒了。下班后,我常常不回小屋里去,而是把自行车往酒馆的门前一支,然后便进去闷头喝酒。直喝到头昏脑涨,目光混浊,思想已完全迷失了,这才推着自行车(因为已经不能够骑上去了),东倒西歪地回去睡觉。而一旦醒来,第一件事情,便又是去买酒。并且直到再次醉死过去算完。上班的时候也是这样:我厌倦了所有的工作,并且谁的话也不听,即便是船长和政委来劝,我也是连理也不理,只一味地闷头喝酒。谁惹我火了,我便会毫无理由地破口大骂,并且什么难听骂什么,同时还脸红脖子粗的、一副蛮不讲理的、疯头疯脑的模样。于是“没有腚”、“蟑螂头”和“老鼠眼”他们便讥笑开了:<br> “嘿嘿,好好的一个姥姥,你不仔细看着点,现在叫人骗去了,你还有脸啦?!”<br> “就是呀,人家不要你赔处女膜,已经是很不错啦,干嘛还得了便宜又卖乖?”<br> “算了吧,算了吧,别一天到晚瞎窝囊啦。我家门口有个老处女,是个瞎子。过两天我把她介绍给你——虽然你长得丑,但是她看不见,瞅不着,而我们都说你是个白马王子,不就行啦!”<br> “太好啦。这样你白天黑夜都可以弄她啦。反正她看不见,白天晚上都一样。”<br> “哈哈哈……别再让人吸干干啦,连个瞎了眼的老婆都看不住,那就显得你太无能啦!哈哈哈哈!”<br> 轮到我们院里的那群疯老婆,说话就更难听啦。她们见头见影地讥笑我说:<br> “咦,咦!干吗老耷拉着个脑袋,是丢了脖子筋了吗?还是脑袋里面灌了铅?啊!?”<br> “倒霉活该!再叫你娶了个好老婆,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啦,一天到晚当娘养着。你这叫哄妻不如赶妻!看见了吧,如今跟着别人跑了吧?哼哼!”<br> “喂,小伙子,悄悄地吃点哑巴亏吧,这样能多长一个心眼儿!以后娶老婆,别净挑俊的啦。找一个看见了恶心,使唤起来顺心,扔在家里放心的吧。这样你能活到一百岁!”<br> “对对对,也去找个瘸子来家吧。这样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即便是想跑,也跑不了那么快。并且干起活来,一踮一踮地,就像跳舞一样,没事儿看看也高兴!”<br> “嘻嘻嘻,最好再加上个蒜头鼻子蛤蟆眼,大嘴咧到耳朵边,耳朵大得像蒲扇!这样就没人勾引她啦。保证能跟你白头到老……”<br> “真的,真的就这样办吧。反正晚上一关灯,俊的丑的都一样!嘻嘻嘻!”<br> 在过去的日子里,每当别人碰上了什么倒霉的事儿,我都是竭尽所能地幸灾乐祸,并且总是恶言相戏,什么难听说什么。而今轮到我自己了,当然就不好意思翻脸,于是只好哑巴吃黄连,一面硬着头皮听着,一面闷头闷脑地喝酒。这很像聋子看戏,瞅得清楚,但听不明白,所以只好装痴卖傻。<br>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好几个月。<br> 有一天,我照例是喝大了,正躺在小屋里昏睡。蒙咙中听到有人敲门,不是那种用手指轻轻地敲,而是用一根木棍重重地敲。我心里烦躁,又睡得稀里糊涂的,于是便翻身起床,一面东倒西歪地去开门,一面破口大骂道:“操你娘,谁敲你爷爷的门?!”<br> 开门一看,我的酒吓醒了一半:原来是我爸爸!<br> “你骂谁?!”我爸爸叉开双腿,两手扶着前面的拐棍头,阴着脸,阴郁易怒站在门口问。<br> “哎哟,是爸爸呀,我不知道是你来啦。”我尴尬地摸着后脑勺说,“你怎么不先喊一声!”<br> “喊一声?”我爸爸十分恼火地说,“我起码喊了十几声啦!你看看,看看你这个熊样儿,简直就像穷人丢了头驴似的!你准备就这样喝死吗?啊?!真他娘的没有出息!”<br> “爸爸,快进屋里吧。”我不太好意思地说,“让邻居们听见了不太好。”<br> “你还知道好不好?”我爸爸一面用拐棍拨开我,径自进了屋里,一面跟我说,“把小陈也喊进来坐坐吧。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br> “小陈?”这时我才看到,原来我父亲带来了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看来比我小,高高瘦瘦的身材,白净净的脸儿,但西装革履的,还系着条领带、提着个密码箱哪,一看就知道是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并且举止也十分客气,一副毕恭毕敬,谦虚礼貌的样子。<br> “这位是……”我稀里糊涂地问。<br> “给你介绍一位朋友。”我爸爸落座以后,就把拐棍拄在眼前,并且双手捂着拐棍的头说,“省得你不务正业,一天到晚地喝酒!来,我给你俩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儿子。这位是我的一位小朋友,姓陈……”<br> “噢噢,小陈!……”我看了对方一眼,并且马上做出一副很客气的样子。<br> “大哥你好!”小陈也热情地伸出了双手,彬彬有礼,但十分亲切地跟我握了半天的手。事后我才知道:原来,这小陈是浙江省苍南县的人。家住在一个靠近海湾的小村子里。这村子人户不多,祖祖辈辈都是靠出海捕鱼网虾为生,并且,这村跟出产的虾米和虾皮,是全国出名的。刚刚改革开放那阵子,小陈的父亲——一个老实巴交的渔民,想独闯一条生路,挣一点钱,改善一下生活,于是便只身来到了青岛,与一家挈易商行,签订了两万多块钱的供销合同。也就是说:小陈的父亲先给商行提供两万多块钱的虾米和虾皮,商行货到后付清全款。然而,小陈的父亲发货后却迟迟不见汇款进账。于是便几次来青岛催促,但是他不但分文没有讨到,后来干脆连商行也找不到了,只是听说倒闭了,人也不知了去向。小陈的父亲连气加急,回乡后便病倒了。要知道:这两万多块钱的虾米和虾皮,是他父亲挨家挨户赊来的。并且一一都写了欠条哪!所以,他父亲临终前嘱托他儿子说:无论如何也得找到那个人,把钱追回来。否则的话,他家将今生今世在村里抬不起头来。一<br> 小陈送走了老父亲之后,便再次借钱出门,发誓不讨回欠款,决不回村。这样就来到了青岛,几经苦苦寻访之后,终于找到了欠款人。但对方说既没有钱,也没有物,你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无奈之下,小陈只好起诉到了法院。而在法院胜诉以后,审判员却说对方很穷,没有执行的条件,于是案子就从此给压了下来。可小陈身上的路费,却一点又一点地消耗尽了,最后简直沦为乞丐。终于有一天,他不知从哪儿知道了我父亲的住址,于是便乞讨上门,并且声泪俱下地苦诉了真情。我父亲原本就是农民出身,所以对他的状况十分同情,同时决心支持一下。于是上班后他便亲自动手,追查实况。不久就发现,原来欠款人在异地开有饭店,并且很有钱,也就是那种真正的有钱不还、特意放赖的人。于是便调动执行厅,搞了个突然袭击,把小陈的款一下子全部追赔了回来。小陈自是感恩流涕,从此拜我父亲为叔叔。并且每当过年过节的时候,总不忘记给我爸爸寄些虾米虾皮来……目前,他已还清了债务,并带着剩余款去了深圳,正在为“特区画报”招揽印刷业务。这一次,他是来开拓青岛市场的。<br> 我父亲怕我继续颓废堕落下去,便特意介绍小陈来与我同居,一方面替对方省点钱,另一方面也是有意让我带小陈多认识几个人,熟悉熟悉门路。同时帮他跑跑腿什么的。<br> 因为父亲是离休干部,不便涉及商务。也因为他怕麻烦,唯恐陷进去拔不出来,这样正好为自己找了条退路。<br> 于是,我的命运,便又有了一次转机。<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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