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虹是弄堂里张阿姨介绍来上海的。张阿姨是热心人,卫老太把意思跟她一说,她便张罗开了。卫老太不太喜欢北方人,说最好是江浙一带的。可江浙一带有点难度,模样周正的,瞧不上卫兴国,模样差的,卫老太也不要。张阿姨劝卫老太,不妨把范围扩大些。说到底人家还是图个上海户口,越是偏远的,越是把这个看得重,别的条件就上去了。好比做乘法,x乘上Y等于z,Z是常量,不变的。X越是小,Y就越是大。这是个道理,卫老太想想也没错。
张阿姨动作也实在是快,没几天便把照片带来了,是江西上饶人。卫老太一看,模样还过得去,便问几岁。张阿姨说三十四。卫老太问,结过婚没?张阿姨说,结过。卫老太问,有小孩没?张阿姨说,没。卫老太又问,前面那个男的,是离了,还是没了?张阿姨回答,两年前病死的。
火车票的钱是卫老太出的,两下里一敲定,人就来了。卫老太关照张阿姨,别把话说死了,好不好还不知道呢。张阿姨晓得卫老太的顾忌,隔着几百里,火车都要开一整天呢,又不是知根知底的,好自然不用说,倘若不好,连个退路也没有。张阿姨想来想去,教了卫老太一招--先把她安置下,付她工资,让她做些家务,相中了当然最好,要是相不中,再让她走,只当是找个保姆,大家都不吃亏。卫老太觉得这法子蛮好,就怕人家不愿意,伤自尊。张阿姨说,外头找工作还有试用期呢,她不愿意,有的是人排队。再说了,你们家兴国要是腿不瘸,上海女人哪里寻不着了?提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她这是上辈子烧高香了!
姚虹来的第二天,卫老太便带她去医院体检。这么做有些直白了,但别的可以马虎,唯独身体是头一桩,半点玩笑开不得。依着卫老太的想法,没有孩子自然是好,省得累赘,但又怕她生育有问题。卫老太是快七十的人了,做梦都想抱孙子,卫兴国也四十好几了,拖不得。这女人要是生不出孩子,就算是天仙也要请她走人。
体检报告一切正常。卫老太放下心来,对着她只说是上海有这风气,定期要体检。
回去后,把朝北的小间腾出来给姚虹。说是小问,其实只是拿板隔出的一块豆腐干大的地方,再拉道帘子。放个三尺的小床,连走路都累。卫兴国改睡阁楼。姚虹拿余光偷偷打量--改造过的老房子,小归小,厨卫倒是独立的。
姚虹整理东西时,卫老太一旁看着。一个旧的尼龙包,里面几件换洗的衣服,都是旧得不能再旧的。胸罩是的确良的,那种没有钢托,最最原始的式样,洗得都出毛边了,连卫老太这个年纪都不戴的。毛巾和洗漱用品也没带全。卫老太找了两块新毛巾给她,让卫兴国去楼下小超市买了牙刷。又从抽屉里翻出一套真丝的睡衣睡裤给她。早些年买的,一直没穿,倒放旧了,也算是见面礼。
姚虹千恩万谢地接过,说,阿姨你真是好人。卫老太让她改叫“姆妈”--这里头有层意思,毕竟不是真的保姆,人家千里迢迢是来找婆家的,道理上不能太亏待。反正上海人“姆妈”也是混叫的,以前卫兴国的同学到家来,都叫她“姆妈”,并不见得真有什么。让人家叫一声“姆妈”,看着不拿她当外人,好歹也是份心意。
当然了,也因为不是真的保姆,卫老太有心理准备,不指望她能把家务干成一朵花来。姚虹是江西人,吃口重,卫老太特意关照她,不要放辣,不要放太多油和盐。也是应了“矫枉过正”这个词,姚虹做的头一顿饭像是直接从水里捞起来的,端上来时还说,姆妈,上海人吃得这么淡,怪不得皮肤好,水灵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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