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时期,在人类生产力极不发达,认识水平极度低下的情况下,由于不能解释神秘的自然现象和完全把握自己的穷通寿天,于是就萌发了一种似乎上天有着一种不可抗拒的神秘的力,在支配着世上一切的一切,安排着人间一切的一切的思想。这种思想观点,就是进入等级社会后古文献上记载的“天”能致命于人,决定人类命运的天命观,或者说是命运观。这用《易经》的话来说,叫做“乾道变化,各正性命”。对于这里的命,后人注释道:“命者,人所禀受,若贵贱夭寿之属也。”<br> 从出土的甲骨卜辞、彝器铭文看,“受命于天”刻辞的不只一次出现,说明早在殷周时期,天命观就已经在一些人的头脑里扎根了。后来的儒家祖师爷孔子,就是位极度信命的老夫子。按理说,孔子是个知识渊博的大儒,对于人类社会有着深刻的认识,怎么就会信起命来呢?原来,他早年风尘仆仆,奔走列国,到处推销自己的政治主张,很想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可是到了后来,当他碰了一鼻子灰以后,才深深地省悟到,命运之神竟是如此这般的厉害,然而这时他已是个五十左右的人了。“五十而知天命”,就是他从不知命到知命这一思想转化过程的最好说明。与此同时,他不仅“知命”,并且还是个怕命的人,不然,他就不会说出“畏天命”这样的话来了。有意味的是,除了自己“知命”、“畏天命”外,他和他弟子还不遗余力大肆宣扬“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不知命,无以为君子”,“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的思想。这里他的说教是,一个人的生死贫富,都是命里早就注定了的,作为一个君子来说,非得“知命”不可,否则就够不上做“君子”的资格。正因为君子是“知命”的,所以他能安分守己,服从老天爷的安排,但是小人却不这样,他们不肯听从天命,往往冒险强求,希望有幸能得个好结果。<br> 当然,看问题也不能攻其一点,不及其余。《孔子集语》记录孔子的话说:“古圣人君子博学深谋不遇时者众矣,岂独丘(我孔丘)哉!贤不肖者才也,为不为者人也,遇不遇者时也,死生者命也。”这里,他认为贤和不肖是根据才华来划分的,干和不干是人们自己可以把握的,至于机遇好和不好,是死还是活,那就只得看时运和老天的旨意了。可见他在主张服从天命的同时,又是主张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的。因为人的才华和努力是一回事,境遇和死生的命运安排毕竟又是一回事。<br> 作为儒家学派的创始人,孔子的这种天命思想,又在后来大儒孟子身上得到了新的反映。《孟子·万章》上篇说:“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意思就是,没有人叫他干,而他竞干了,这就是天意;没有人叫他来,而他竞来了,就是命运。同时他还举例说明,尧、舜的儿子都不肖,是因为舜、禹为相的时间太长,所以尧、舜的儿子没有天下;禹的儿子启贤能,而益为相的时间又短,所以启能得到天下。以上这些,都不是人力所为而自为,不是人力所致而自至的。从理来说,这属于天意,对人来说,这属于命运。夭和命,实在是一致的。在《孟子·尽心上》中,孟子还说:“天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又说:“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前者是说,不管命短命长,我都不三心两意,只是培养身心,等待天命,这就是安身立命的方法。后者是说,天底下人的吉凶祸福,无一不是命运,只要顺理而行,接着的就是正命。所以懂得命运的人不站立在有倾倒危险的墙壁下面。因此,尽力行道而死的人所受的是天的正命,犯罪而死的人所受的不是天的正命。这里,孟子虽然认为天命的力量无可抗拒,但是不管怎样,我还是应该按照我的仁义而行,不能无缘无故地白白送死。无疑,这对孔子的天命观来说,有着补充的一面。<br> 那个御风而行,洒脱自在得很的列子,也是个坚信命运的人。在《列子·力命篇》里,他巧妙地通过“力”和“命”的对话,宣传了自己的这一思想。力对命说:“你的功劳怎么比得上我呢?”命回答说“你对世间事物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劳,竟想和我比起高低来?”力说:“一个人的寿夭穷通,贵贱贫富,正是我力所能及的。”命听了随即反驳道:“彭祖的智慧不及尧 <br> 舜,而活了八百岁。颜回的才华超出众人,可寿只三十二岁。孔老夫子的德不比诸侯来得差,却在陈、蔡等国遭了难。商纣王的行够不上仁人,但坐上了帝王的宝座。吴国贤公子季札没能在吴国做上官,坏蛋田恒却篡了齐国的政。商朝忠臣叔齐和伯夷饿死在首阳山,鲁国权臣季氏的钱又远远超过了贤士展禽。假如说你力能发挥作用,又为什么要让彭祖长寿颜回夭折,孔子困厄纣王登基,季札低贱田恒高升,伯夷、叔齐、展禽贫困而季氏富贵呢?”力被命一驳,楞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按照你的说法,我虽然对世间事物没有功劳,可社会上搞得这般模样,你又为什么不出来制止呢?”命从容回答说:“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得听凭他们自己去变化,长寿的长寿,天折的夭折,困厄的困厄,通达的通达,贵的贵,贱的贱,富的富,穷的穷,又难道是我所能够改变的吗?”<br> 通过这段风趣的对话,列子表达了这样一种思想,就是世界上种种不合情理的事,都不是人力所能够解决的,因为在命运安排面前,人力原是很渺小有限的。<br> 此外,先秦诸子信命的还很多,而以儒家的势力为最大。这种思想发展到汉代,随着儒家学说的风行天下,儒家天命观的思想,就更深入人心了。淮南王刘安认为,“仁鄙在时不在行,利害在命不在智”,扬雄《法言》也说:“遇不遇,命也。”有人向他问命,他说:“命是上天决定的,不是人为的。人为的称不上命,上天决定的命是逃避不了的。”<br> 王充是东汉著名学者,他不信鬼神,一生反对迷信,可是对于命运,却坚决主张是客观存在着的。他说:“凡人遇偶(碰上好运)及遭累害(遭受灾祸),皆由命也。有死生寿天之命,亦有贵贱贫富之命。”在他所著《论衡》一书的《命禄》、《气寿》、《幸偶》、《命义》、《无形》、《偶会》、《初禀》等篇章里,随时都可碰上对于命运的论述。可见,人们对于命运 <br> 的信仰,不只是后来算命家们故弄玄虚所捣的鬼,这里面还有一批大学问家的参与、坚信和鼓吹,可谓盘根错节,阵容坚强。<br> 在这种社会历史背景下,加上人们对种种不合理的社会现象如不该飞黄腾达的反而飞黄腾达,不该久处人下的反而久处人下,不该富贵荣华的反而富贵荣华,不该穷困潦倒的反而穷困潦倒,以及自己难以把握自己的未来、难以把握自己的生活、难以把握自己的生命等种种困惑,得不到使人信服的合理解释,因此便就很自然地信奉起那些大知识分子的说教来。而统治阶级为了坐稳他们的交椅,也乐于接受这一套,并且不择手段地加以推广利用。从此以后,那些时运不济的达人,常常会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乐天知命”的话来安慰自己,安于现状;而那些想不通的,除了怨天尤人之外,只好自讨不服命的苦吃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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