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结尾写单四嫂子想梦见宝儿,而睡着后有没有梦见,小说并未提及。过了些年,鲁迅将这本小说收在他的一本书里,这本书叫《呐喊》。他说(当时这篇小说发表在《新青年》上),那时的主帅,也就是陈独秀,“是不主张消极的”。所以在《明天》里也不讲单四嫂子竞没有做到看见儿子的梦。既然是《呐喊》,就得听将令,所以就用了曲笔。这个曲笔就是没有梦见死去的孩子,想得到安慰而不得。这就是鲁迅在1920年元旦时写的小说。
这个故事非常简单。它与我们刚刚提到的一部小说里的一个人很像-《药》中的小栓。撇开革命烈士夏瑜我们只看小栓。小栓得病了,他的父亲想去找一个偏方--人血馒头。吃了这个馒头,小栓还是死了。这里的小栓很像《明天》里的宝儿。
我们再来看张爱玲的小说。今天我们要讲的她的小说是《花凋》。《花凋》讲有一户人家有很多个女儿,都长得很漂亮。隔一阵儿嫁出一个女儿,最后只剩下最小的女儿郑川嫦了。川嫦未来的路就是找一个好的夫婿,过美好的生活,当然是没有什么特色的美好生活。郑川嫦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人家给她做媒,男方是一个医生。两人见了面,女方请男方,男方请女方,慢慢地郑川嫦就觉得合适了。他们遵从旧式婚姻,与现在交男女朋友不太一样,他们之间没有什么接触。最后一次是两人见面去跳舞,只拉了一下手,这是唯一的一次接触,约好了第二天还要见面。故事从这儿才开始。当天晚上川嫦就有点不舒服,第二天就发烧病倒了。病了一个多月一直卧床不起。未婚夫是大夫,于是给她做检查。一检查就坏了,说川嫦得了肺结核。以前的肺结核没有方法可治,不像现在有药物治疗,比如鲁迅就是得了肺结核死的。白求恩是当时全世界最有名的胸外科专家,他发明了往胸腔打空气针,用制造气胸的方法来治疗肺结核。于是川嫦的未婚夫就天天来给她打空气针。未婚夫就对郑川嫦说他等她。川嫦的病情一直没好转,未婚夫还是天天来看她。但经过两年,她已转成骨结核,卧床不起了。她听说男方有了女朋友,是一个护士,于是她觉得自己完了。小说是这样写的:“无望了,以后预期着还有十年的美,十年的风头,二十年的荣华富贵,难道就此完了吗?”她要求见见男方的女朋友。小说里就有一段心理描写,叙述了川嫦作为一个病人怎么看待男朋友的女朋友。她觉得这个护士是个“小圆脸,窄眉细眼,五短身材,穿一件薄薄的黑呢大衣,襟上扣着一个小铁船的别针,显得寒素”。而郑川嫦本人是一个美女。小说中是这样的写她的:川嫦从前有过极其丰美的肉体,尤其丰美的是那一双华泽的白肩膀。然而出人意料之外的是脸庞却偏于瘦削:峻整的、小小的鼻峰,薄薄的红嘴唇,清炯炯的大眼睛,长睫毛,满脸的颤抖的灵魂,充满着深邃洋溢的热情与智慧,像艾米莉·勃朗蒂(《呼啸山庄》的作者)。而现在呢,她觉得她的肉体在大夫的手底下溜走了。她一天天地瘦下去,她的脸就像骨架上绷的白缎子,眼是白缎子上落的灯花,烧成两只圆圆的大洞。可是这样的一个郑川嫦,看到她的男朋友的女朋友,她还是不太满意。她第一个不可理喻的感觉就是放心,因为这个人相貌平常。第二则是嗔怪她的情人没有眼光,曾经沧海难为水,怎么选了这样一个次等角色,这对于她来说是一种侮辱。第三个,也是最强的感觉,是愤懑不平,因为她爱她的男友,她觉得唯有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人才能配得上他。而这个护士,既不够资格,也还不知足,当人面故意和男友闹别扭。川嫦听在耳中,又惊又气。她心里觉得她的男友是最合理想的人。小说还写道:是的,她只知道云藩(她男友)的好处;云藩的缺点,只有等到旁的女人和他结婚才能慢慢发现了,可是,不能是这么一个女人。这也就是张爱玲对郑川嫦的一段心理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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