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鱼同游
爷爷出生在海边,奶奶在长江边长大,结果呢?爷爷一辈子不吃淡水鱼,总说有股土腥味儿,而奶奶最爱河鲜,受不了海鲜的腥气大。他们二老在对鱼的态度上一辈子都没有统一,爷爷说:“我才不吃那东西(河鱼),一身刺!”奶奶说:“刺多才鲜,你没那个福气!”爷爷反驳:“黄花鱼多好啊,蒜瓣肉!”奶奶不以为然:“你买的黄花鱼都臭了,我买的活鲫鱼多鲜活!”爷爷每到这里就喟然长叹,连连摇头说:“我小时候,黄花鱼都是活的,鲳鱼清蒸,带鱼打汤……唉!”
我从小在饭桌上就听他们争执,总是忍不住笑个不停。当时真的不懂两位老人为什么会认真较劲,在我看来,河鲜海鲜都好吃。河鱼刺多吗?不知道啊,因为奶奶会细心地将刺挑掉给我吃;海鲜不鲜吗?不知道,因为最鲜的鱼都会在第一时间给我吃了。长大了,怀着感恩的心回味,我才懂得,爷爷奶奶的一次次争论其实是对童年记忆的一次次回味。河流与大海馈赠给我们美味的食材,对人类是公平的,而人类对水产的选择却更多依赖于童年经历,小时候的味道根深蒂固,鱼的记忆影响终身。
我们这一代人就可怜多了,生长在北方不沿海的城市,吃鱼谈不上什么经验。我们餐桌上鱼的供应基本来自当地的水产局,多是池塘里养的草鱼、鲫鱼、鲤鱼,最常见的海产不过是单位逢年过节发的冻带鱼、虾皮和干海带。说真的,天知道那些“海鲜”在冷库里冰冻了多久。至于河鲜,很遗憾,我们这里也不是河网密布、湖泊众多的江南水乡,活鱼的品种很少,供应也不是那么频繁。好在随后到了市场经济蓬勃发展的年代,南货北货往来供应,什么东西都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时常庆幸,爷爷奶奶的诉求终于可以很容易地满足了。
身在母亲河的流经之地,最值得提起的水产就是黄河鲤鱼。小时候的黄河鲤鱼当然都是野生的,现在由于过度捕捞,已经很难见到了。一斤半到两斤大小的最适合做糖醋鲤鱼,这也是孩子们最爱的菜。外表挂上糊,再拍干粉,入油锅炸至表皮酥香,捞出略凉后再猛火复炸一遍,那叫一个脆啊。被滚热酸甜的稠汁包裹着端上餐桌,是宴席上必不可少的大菜。过去黄河中十几二十斤的大鱼也很常见,多用来腌制或侉炖。中国最早的关于农业生产和食品制造的书《齐民要术》里,记载的主要是北魏时代黄河流域的先民怎样酿酒、做酱、做豉、酿醋、腌肉、腊鱼的,这些传统一直延续到现在,很多竟然没有一点儿改变。这些酱料的口味奠定了黄河流域乃至整个北方地区的美食基础。北方的大柴火炉灶也决定了以侉炖为主的做菜方式。为什么我们一说北方汉子的饮食就是“大鱼大肉”呢?因为真的很形象,鱼和肉都是大块剁开,在大柴火锅中,热油煸炒葱、姜、八角,加入黄酱炒香,再加入水,之后放鱼、放肉、放豆腐等等。通常是炖过肉的汤汁再炖鸡或鱼,之后再炖豆腐,然后炖土豆、萝卜,最后炖绿色蔬菜。这样汤汁被层层吸收,菜肴层层入味。每逢婚丧嫁娶,院子里架起大灶,一锅卤上二三十只肘子、十几条大鱼、四五十只白条鸡,豆腐粉条海量供应。掌勺师傅都是乡里的能人,捞出锅里的整鱼整鸡,居然鱼是鱼、鸡是鸡,完完整整,毫不破损。这种大锅出来的东西,口味自然非同凡响。吹吹打打,吃他个两天三夜的,好不痛快!
爷爷所“嫌弃”的河鱼的草腥味,也要依赖浓油赤酱的遮掩才好,不像新鲜的海鱼,只消稍稍蒸煮,简单调味就美味无比了,甚至直接生食也别有一番风味。但是,我们大可不必因为饮食习惯的不同而看低任何食材,大自然的馈赠都值得感恩地接受。饮食不分好坏优劣,
只在于心中的那种家乡的味道,只有那种味道值得人回味和思念。
随着年龄以及美食经验的增长,我这个北方的孩子也在鱼的世界里找到了“如鱼得水”的快乐。我的心既能安于小池塘里的游弋,享受一叶扁舟、一领蓑衣、斜风细雨、云淡风轻的惬意;又能乐得在清流激荡中顺流直下,浮于江海,泛舟大洋,让自由的快感达到高点。快乐的饮食包含很多东西,味觉的丰富直接带来心胸的宽广 。 鱼,我所欲也,而与鱼同行的温暖记忆和自由惬意,才是我们的终极目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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