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装与人性
研究服装就是研究人性,让我们先从人性的角度切入这个课题吧。
季羡林先生在《再谈人生》一文中说:鲁迅先生所说“人的本性是,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这同古代一句话的精神是完全一致的:“食色,性也”,季羡林先生说:“食是为了解决生存和温饱问题,色是为了解决发展问题,也就是所谓传宗接代。”A
A季羡林:《阅世心语》.第 4页 .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
关于人性的这个断语几乎是定论,在此不必论证,我们不妨从这个关于人性的大话说起,看看服装与它的关系。
首先,服装是“生存和温饱问题”的两件头等大事之一,不过这个问题虽然重要但却简单。其次,如果说传宗接代是人生的发展问题,当我们把“性”的问题说成是“色”的时候,实际上又意味着性已经超越了传宗接代的基本要求,而成了“发展问题”中的发展问题。色,会意字,甲骨文中像一个人驮另一个人,仰承其脸色,本义为脸色。引申出外表、颜色、姿色、容颜、色欲、好色等意。人的欲望与对外表、姿色的欣赏联系在一起,人对生产的生物功能是有选择的自由的。服装在给外表、姿色增加魅力中发挥出决定性的作用,服装在选择性对象和追求快乐中起作用。当然,动物的性行为也是有选择的,动物秉承自然遗传规律,在春天的时候都会变得漂亮,经过竞争才能“上岗”,优秀者优先得到交配的机会,但是,人的性选择复杂得多,远远大于直接的外表、姿色的魅力和健康(如对病态美、中性形象的审美),随着历史的发展和文化的积累而变得越来越复杂。这个复杂程度的区别就像动物只有天生的皮毛而人却有自由设计的服装的区别一样大。所以,服装在满足人性中这个“色”的功能时比仅给外表、姿色增加魅力发挥作用又要复杂得多,服装的问题又与社会学问题联系在一起。
人生活在社会中,基本人性的问题都现实地表现为历史的、社会学的问题,所以,“色”的问题、服装的问题也是风俗学、社会学的问题。德国爱德华·福克斯在他的艺术史名著《情色艺术史》中,把创造力与道德节制这对矛盾体作为他观察情色艺术史的基本原理,他在绪论中指出:“人类史上最大的魔道是道德的沦丧和创造力的枯竭。足以说明这一点的是,无论是放荡还是禁欲主义的,作为肇因的倾向都是针对一切有意识的、生活的严重犯罪。从人类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刻起,就不断地制定社会道德法规:每逢获得一种新的认识,社会就要重新解释、改善或者恶化这些法规——这取决于文化发展是否取得进步,抑或落入歧途。”A人类社会就像一个永远不停的钟摆,常常在过于节制或过于放纵的两端摇摆,在偶然条件下,这两个极端能够在一个创造性的形式中获得动态的短暂的平衡,那就是人类历史上少数最伟大的时代,如古希腊、文艺复兴时期。所以,人之性——色的问题不是简单地一味地色,而是一种复杂的偏颇与平衡,因此服装的审美标准也就变得非常复杂和“历史”。
A(德)爱德华·福克斯:《情色艺术史》.第 2版,杨德友译 .第 2页 .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
第五节.服装文化与人体文化研究的关系
——人体及其修饰的文化功能
服装与人体有着“致命”的关系,服装文化与人体文化研究的关系也不例外,由于人体文化的研究要比服装文化的研究在理论上发展成熟得多,所以利用人体文化的学术资源也可以为服装文化研究打开一扇方便之门。让我们结合对服装起源阶段服装与人体的关系的观察,从人体文化这个门口往里先窥探一番。
说到人体,我们往往会立即联想到两类流行人体艺术:美的艺术和情色艺术。在唾手可得的流行摄影作品中,表现人体美的作品中人体本身往往是完整的,抑或是形成一个完美的构图,人体可以大大方方地全裸,而你并不感觉到淫艳无耻;相反,在情色艺术的表现中,却往往有衣服遮遮掩掩,半露半藏,更富有色情的刺激,因为它遮了人体本身的完整或者完美的构图,阻挡了你习惯的审美,更强调了所露或所藏的色情挑逗细节,服装在这里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当然,这些还是属于艺术的范畴:情色艺术,而不是仅仅为色情刺激物,如那种地下的逃避文化(价值)审视的黄色图片。
我们不应只考虑“人体美”,而是关心服装与人体的全面文化关系,包括对上述情色艺术的考察。下面我们就服装——人体文化的起源发展进行一个考察。
一、人体进入文化的视野——巫术功能
亚瑟·弗兰克在1990年指出:“身体现在非常时髦,在学术中、在流行文化中都是这样。”A当代文化研究认真思考了这样的观点:人的身体是文化的客体,研究者发现当代人的身体技术已经相当复杂。人类积累了丰富的人体艺术文化,有人体雕塑、绘画、舞蹈等,现今最流行的人体文化样式恐怕要数人体摄影和美体。那么,人体最初是如何进入文化视野的?又是如何成为艺术表现题材的?
人的身体至少有五个特征能够被用来确认和区别于其他物种,即:双眼的视觉能力、听说系统、两足行走、双手、表达能力。这就是在人类起源阶段人类本身的伟大进化。但是,在人类起源阶段人们并没有关注这些区别,而是关注于人类自己的生存繁衍问题。几乎世界上所有地方最早出现的人体图像都是女身,如著名的旧石器时代晚期的奥地利维林道福的维
A(英)乔安尼·恩特维斯特尔:《时髦的身体》.皓元宝等译,第 268页 .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
纳斯等。这些雕像都有明显的共同特征,乳房巨大,腹部丰满,臀部健硕,而手足萎缩,头
脸部的表现往往很忽略。这是什么意思?
高小康所著的《时尚与形象文化》一书中分析当代的“性别的形象”,追溯到奥地利维林道福的维纳斯,作为“性崇拜的图腾”,“她所召唤的是最原始的本能,即性交与生育,这从雕像中着意夸张的部位就可以看出。”A在审美上思维跨度相当大,但从解读上还是没有跳出理性文化的界限。威尔·杜兰在解读克里特岛的最初的母神时的思路更具有启发性:原始人以万物有灵的思维,在生殖力旺盛的女性形象上感觉到主宰生殖力的神秘魔力——神灵,通过弗雷泽所说的模仿巫术,用雕塑模仿这样的形象,通过施行巫术来祈求所希望的增加繁殖的效果,即在这个神秘的巫术活动中是求助于神灵而不是男性来增加生殖繁育力,所以,这个身体不是用来吸引异性通过性交而增加生育,而是借以通神的魔力道具,所以,这个人体的意义不能从情色上即性上来解读。我们的解读思路是:
1.不是取悦男性
人体的艺术最早是作为繁殖力神灵的象征而进入文化的视野,而不是作为男性的可餐秀色。我们还可以佐证:动物界都是雄性取悦雌性;人类的第一个社会阶段是母系氏族社会,权力在女性一方,何必取悦男性呢?这个阶段,人类最大的任务是种族的繁衍生存,具有象征力的人体承担了这个文化功能,确切地说,“她们”是母神,是与生命、大地、自然、万物一样有灵的神。
2.也不是审美品
这些神像出现的时候,人类生活中早已经穿兽皮了,但是,神像上大都没有出现衣服,也可以证明这些形象不是视觉观察的审美对象。对妨碍人体通灵的具有文化功能的、实用的、世俗的服装是视而不见的。
3.显然是巫术功能人体艺术最初进入文化视野是用于巫术,即通过弗雷泽所说的模仿巫术,用人体雕塑模
仿孕母的形象,通过施行巫术来祈求人所希望的增加繁殖的效果。
人体进入文化视野最早的形式还有舞蹈。
舞蹈艺术的发展也是因为用于巫术,在娱神的巫术中人打扮成各种神的形象,服装、文
身、绘饰都是重要手段。根据原始文化的研究,首先应该是模仿巫术,即人扮成神的样子,是被当做神本身来对待,来敬拜。这些服装没有单独的意义,是与人体及其人体的舞蹈一起形成一个模仿的神的形象,具有魔力功能。
A高小康:《时尚与形象文化》.第 129页 .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3年。
二、人体的情色功能
随着人对自然的征服以及世俗理性的慢慢增长,万物有灵的思维也随之改变了,神的范围减小了,退缩到一些仍然不可解的现象中,但是地位却更高了,万物向神的万能转化。人神的分别和距离远了,模仿巫术的魔力作用就会降低,人从直接扮演偶像变成作为媒介沟通和娱乐神。这娱神通神的活动就有了新的特色。在中外岩画中都留下了大量有头饰的人物形象,神高高在上,通神的头饰都有上企之形,如良渚文化中出土的许多实物也可以证明,山形玉器,放在死者头部位置,是一种头饰。器物也有通神的设计,如良渚文化中出土的琮就是典型。《地官·舞师》:“教皇舞,帅而舞旱汉之事”,这用于祈雨的皇舞是将羽毛插在头上的一种舞蹈。满足娱神的功能则使得这些活动更具有了艺术的特性,当然,神只是人的意识的投射,人喜欢的也是神喜欢的,把一切做得更讨人喜欢,更加以美化。对娱神的法器、舞蹈和服装就有了更美的诉求。
人最喜欢什么?色。“食色,性也”,满足了食之性,色之性就会突显。虽然我们不是人类学家,但推测当时人们认为神也好色,应该不为过吧,因为当时通神的巫术转向的是情色表现,人体装扮也有意增进情色的魅力。敬神转化为娱神,神的性别也是人类社会的投射,这满足神的情色人体先是由男人担当的,随着阶级的萌芽,母系氏族社会向父系氏族社会转变,情色就与女性联系在一起了。中国有娼妓源于巫女的说法,董乃强的《女巫与妓女的起源》中说:“上古女巫创造了歌舞,具备了以歌舞娱神,以性交通神的技能,地位十分尊贵。”这娱神通神的女巫实际上已经是男权社会阶段的现象了,因此,“因君王贪图享乐,促使女巫转为娱君娱人的妓女。”A
三、人体的审美功能
不仅上述原始时代人体的表现与我们习惯接受的人体美观念相去甚远,就连各个时代和地域文化中的人体表现也完全不同。最早在古希腊创造了一种似乎被普遍接受的人体,即表现了我们习惯接受的人体美观念,看上去很美,一直以为这是先验的美,不然为什么普遍都认为看上去很美呢?
美学的研究揭示了普遍美的观念是来源于人类长期共同的生活经验,而不同的生活经验也可以形成不同的审美标准。因此,在各个历史时期不同的地域,就产生了不同的人体美类型,我们也就理解了那些我们原本认为不美的人体可能具有的审美功能。审美的起源是漫长的,伴随着人类的起源,在前述人类所使用的人体文化中多多少少都包含着美学的萌芽,而当人类发展到有所闲暇,在艺术活动中就有了更多的追求。当人们在娱神通神的活动中做出
A梅新林,陈国灿主编:《江南城市化进程与文化转型研究》.第 233页 .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5年。
讨神喜欢的人体时,实际上是人类审美能力的投射,而当人们能够将主体愿望、精神世界客观化、对象化,营造出神话体系的时候,不仅体现了人类相对发展了的思维能力,也体现了人类相对发展了的审美能力,人们创造的女神,是人对于女性美理想的投射。在克里特岛那里我们终于看到,审美成为人体艺术表现的主要价值诉求。人体各部分形式的关系和变化构成一个和谐整体,展现了他们对客观的形式美规律的认识和创造力,强调形体美,重视整体感,视觉的愉悦感显然在这里成为了重要的目标。
当审美功能成为人体文化与服装文化的重要诉求时,文化的符号化、结构化大大加快,丰富性与复杂性大大增加,历史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其解读“技术”也需要大大提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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