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恨我父亲。他们之间的芥蒂,是从父亲参加工作的那一刻开始的,直到去年父亲去世时才冰融雪化。漫漫的35年啊,父亲顽强地背负起亲情这座大山,直至燃尽生命的灯油!
35年前,高中毕业的父亲是村里的团支部书记,小父亲两岁的二叔小学未毕业,便执意弃学回家,随奶奶下田务农了。幺叔还在读小学。
那年秋季的一天深夜,在公社当干部的爷爷急匆匆赶回了家。奶奶被爷爷拉到屋外嘀咕了好一阵子,才叫醒父亲兄弟3人。原来县里给公社3个招工指标,当时招工指标可比黄金都贵重,它可以改变一个农民的身份,使其成为一名端“铁饭碗”的工人,这可是无数农村人梦寐以求的好事儿。由于爷爷工作表现突出.按政策得到了其中的一个指标。当爷爷讲了这件事后,父亲兄弟三人欣喜若狂。当时,父亲与二叔都待业在家,该由谁去呢?爷爷和奶奶最后决定让二叔去.原因是父亲当时任大队团支部书记,大大小小也是一名干部,也算是有了工作。当这一决定做出时,二叔高兴地蹦了起来,奶奶转过头去,用围裙悄悄揩了一下眼角。
父亲心里就不平衡了:我是一名高中生,参加工作才能有出息啊,二弟去,大字不识几个,怎么能干好工作?
父亲瞄准了偏房里书桌的第三格抽屉,因为那里有盖好章的招工表。
第二天一大早,爷爷突然叫起来,原来他亲手放在抽屉里的招工表不翼而飞!经过严查狠逼,父亲怯怯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招工表。表格已经被父亲填好,白纸黑字红印,无法更改。当时全公社就3张表,一个萝卜一个坑,如果涂改,那便意味着招工指标的放弃。爷爷一下子急了,扬起手“啪啪”两个耳光打在父亲脸上,一旁的二叔气得咬牙切齿。
父亲没有躲闪,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扑通”一声跪下了,含着泪说:“爸爸,我知道我错了,让二弟去吧……”正值血气方刚的父亲此时才明白他犯了一个大错误!乃至他一生都认为这个错误是不可饶恕的,因为它亵渎了兄弟间的手足之情。半个月后,心怀愧疚的父亲背起行囊进了城市,成为庄稼人羡慕的工人。进城的那天,爷爷、奶奶和幺叔把父亲送得很远很远,唯独二叔没去。自从那本是他的指标被父亲偷偷抢占后,他便开始恨父亲。那天,他一个人在家大吵大闹,说今天进城的本应是他,当工人的也应该是他……
自从父亲进城后,二叔一下子变得消极颓废,在家里什么活也不干了,总是一个人喝酒或是倒头大睡。他逢人便讲父亲抢他的指标去上班的事。也有许多居心叵测的人为二叔抱不平。这更使二叔觉得委屈,他在家更加骄横跋扈。
的确.城市的生活比农村的生活精彩,这是我的父亲、二叔和幺叔都非常向往的生活。每当想起仍在农村务农的二叔,父亲的心就像被蝎子蜇了一下,钻心的痛。毕竟这种生活本应是二叔的,如今都让父亲一个人抢占过来了。一张表一辈子啊!
每逢节假日,父亲都会买些衣物和日用品,带回家送给二叔和幺叔。二叔也毫不推让,挑几件合身的衣服和自己喜欢的东西,大大咧咧地拎起就进了房,用重重的摔门声表达了他的心声:这一切都应该是我的,你别在这里假惺惺。二叔对父亲的态度,爷爷和奶奶看在眼里,痛在心上,毕竟他们是至亲的骨肉兄弟呀。爷爷对父亲说:“你也别跟你二弟一样计较,他长大后慢慢会明白的。”父亲好似万箭穿心,但还是忍着泪水,强颜作笑。
父亲上班一年后的一天,二叔找到了正在上班的父亲,说是要借50元钱急用。50元钱,是当时父亲3个月的工资。父亲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找工友东凑西借,给了二叔50元钱。二叔接过钱,头也不回就走了。父亲望着远去的二叔,心里有了一丝久违的欣慰:弟弟终于来找大哥了,尽管只是为了借一笔足以让自己几个月都无法还清的钱。父亲上班后第一次开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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