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将陈继儒“颜子身讽”之说,摆置在晚明的时代格局中阅读,在纵向上,观察他对颜子之乐的体会,承接前代的诠说所展现的路线,乃由探求颜子“所乐何事”转为“所乐如何”的关怀上开展;在横向上,则观察他评述孔门师生所透露的人世观点,正与晚明士人许多人生取向相孚应,如看重才性、退离政治、忽略功夫历程等。以期能同情地理解“颜子身讽”说何以出现的原因,并适当地评估其说的意义。他的性质固然与汉儒之解说经文方式不同,亦与宋儒之研讨心性有异,而特别凸显了属于其人其时真实生活的存在感受。前文曾指出,此种重新诠解历史人事的文字,非纯属个人读书观史的偶发之见,而反映着士人与时代社会交涉下的人事观省。“颜子身讽”并非孤例,随手翻寻晚明文集,往往可见,兹以晚明人卫泳编选之时人文集《水雪携》之两篇选文--薛晔《西子逐鸱夷解》与项煜《金谷序兰亭记评》--为例,以与陈文参见。《水雪携》为晚明颇具代表性之选本总集,选录短章小文,上自万历,下迄崇祯,以为得冰雪之气者,可携以避俗,故命名《水雪携》。其中作者未必为知名文人,然多能写出一己之观点与感受,颇能反映当时流行品味。
当勾践人吴,越国兴复,西施急遽步下历史的舞台,只留下十分模糊的文献记载。《吴越春秋》逸篇云:“吴亡后,越浮西施于江,令随鸱夷以终。”1《墨子·亲士》篇云:“西施之沈其美也。”2后代发展出两种传说:一则西施追随范蠡,得以遨游湖海,远祸避害;一则西施被沉江而死,一如文种步上“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明时两种说法并存:梁辰鱼《浣纱记》3渲染西施与范蠡之爱情,故事情节布置得十分完备。余邵鱼原作,冯梦龙等改编之《东周列国志》,4则不涉及西施与范蠡之爱情,结局为越王夫人沉西施于江。
本文写作在此背景上,主张西施沉水,并进而解释沉水的结局才吻合西施的人格特质。薛晔将西施与伍子胥并举,以为西施逐鸱夷,乃以死谢伍子胥,理由有二:一、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自古已然,盛才殊色既已露才扬己,往往难以全身而退。二、西施为子胥与吴王构隙的要因,伍子胥忠吴而被戮,以鸱夷浮江,西施应有道义上的不安。初时,二人各为其主,角色明确,不可妥协,伍子胥在对抗中落败;而越军破吴之后,西施的角色也失其意义,与伍子胥的对抗关系自然瓦解,二人以忠烈之情转为并列关系,则继子胥之后,以鸱夷浮江相谢,亦应是西施甘心接受以弥补心中不安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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