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乾隆年间,范西屏、施襄夏两位大国手并立,把我国座子围棋推到了最高峰。回想双雄争霸,光耀棋坛,笑傲江湖的场面,真令人景仰、赞叹且艳羡。
范施的棋艺,就我们在《当湖十局》中所见,应当是不分轩轾的。施襄夏的棋风精密深邃(邓元鏸评语),是长考派;范西屏遒劲(施襄夏评语)、灵变(程兰如评语),落子神速,属天才型棋路。他们之间对局时的形态,以袁枚的描写最为传神:“海内唯定庵一人相差亚也,然施敛眉沉思,或日昳未下一子;而西屏嬉游歌呼,应毕则咍台而鼾去。”这样的两种棋风的碰撞,以及从中体现的范施的性情等等,实有生发话题的必要。
尽管就我个人而言,范施如同江湖中两位武功绝顶的高手,虽然他们的风格截然不同,但武艺炉火纯青,出神入化,境界无人可及,他们实在是难分伯仲。但古往今来,人们似乎对范西屏更为推崇,棋艺之外,兼及性情、人品(人格魅力层面),施襄夏则相形逊色一些。《范西屏墓志铭》的作者,清朝文学大家袁枚先生,便是坚定的挺范一派。他说,海内唯定庵相差亚也。言下之意,施定庵比之范西屏,还是有所不如。这或是应在袁枚对“都中十局”谜案的某种观感。(清末棋谱辑录家鲍鼎先生称,范施曾在京师对垒十局,范十胜其七,云云。)清代棋人吴修圃在棋评中,对范多有褒美之辞。如:“西屏授子,灵奇变化,无可捉摸。……技足通神,得未曾有。”把西屏抬到了前无古人的高度。有佚名者评范西屏授黄友功三子某局(本书未收录)时说:“(黑)百五六雄才大略,不幸逢白子(西屏)太高,遂落后手。近今国手,安得此种笔路。”慨叹、追思之意甚浓,言下之意,当今国手,不如西屏远矣。这又是后无来者了。合并起来看,西屏的棋艺几乎当得起“空前而绝后”了。另外,称呼范西屏“第一人”、“最著者”、“天才也”之类,就不胜枚举了。
范氏的名头如此响亮,盖过了棋艺与之相当的施襄夏,我想他的棋艺与人格魅力,都在其中起了作用。范西屏下棋,落子神速,灵奇变化,神鬼莫测,十足的天才派棋风,这样奇瑰的棋风往往为观者所偏爱。古人如是,今人亦复如是。另外,范氏性情倜傥,为人慷慨,十分潇洒,这等性格特点,复又令人心折。如袁枚言,“吾不嗜弈而嗜西屏”,可以想见他的人格魅力。施襄夏自陈“性拙喜静”,比较内敛,便如谦谦君子,在融入热闹的场面上或较西屏为逊。此外,西屏出名早于襄夏,又享高寿,游历四方日久,这或许也对身前身后名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关于西屏的性情,清代文学大家毕沅在《秋堂对弈歌?序》中,有精彩的大段描述。
处士姓范氏,字西屏,以字行,浙西人。以善弈游江湖间(勾勒出西屏的生活常态及游踪之广)。少颖悟,年十三即成国工,百年来称第一高手(溢美辞也。与西屏相当者,还有龙士、襄夏二位)。前者弈师,俱逊一筹。性倜傥任侠(风流洒脱,而能任不平之事),潇洒不群(不群,高出众人之意),游历郡邑,士绅急争致之(急、争二字,描出士绅趋之若鹜状)。先祖(毕沅之祖父毕见峰,亦是清代文坛名流)爱围棋,寒暖不彻(冬夏不停手,极言其热爱),君至娄(江苏太仓),常主予家,寓(居住在)心远堂之西斋。每对弈,州中善弈者毕至,环观如堵墙(堵墙,可以想象里三层,外三层的盛况,真是空前)。君不甚思索,布局投子,初似草草,绝不经意(对施襄夏,对他人,西屏一以贯之),及合围(或是李步青所说的“四面受敌”之际)讨劫,出死入生(棋势煎迫、峻急)之际,一著落枰中,瓦砾虫沙尽变为风云雷电(有此等功力,可以当得起弈坛“圣手”之称了),而全局遂获大胜。众口欢呼,颜色悚异(面大改色,似如《口技》中听者失魂落魄之态),啧啧称为仙。所获金无算(无算,可知所获采金不可胜计),随手散尽(周舍众人),囊中不留一钱(洒脱之极)。时予甫(刚刚)弱龄,偶坐旁观,偷闲与之弈(西屏乐与之弈,其风度可见),君让予三子(幼时毕沅棋力已颇不弱,或是家传也未可知)。尝云:子若从余学(如跟我学围棋),可至次国手(准国手一级)。先祖恐失学(非今天的“失学”,而是指耽搁了制艺科考功名之课,八股取士,这在清代是晋身、荣家、展抱负的正途),时时禁绝之(可见毕沅偷闲的次数必不在少)。(西屏)遂作《秋堂对弈歌》以赠。
毕沅又说:“西屏……艺以道成,有自来已。”这与袁枚的“艺成,皆可以见道”,有同工之妙。
西屏游扬州时,主两淮盐运使高恒(此人系乾隆皇帝姻亲,一时贵盛)幕中,著《桃花泉弈谱》。其得名于盐运使署中,其西有桃花书屋,阶下有一泉石井,故取名为“桃花泉”。
西屏游松江时,主钱长泽(东汇)家,长泽与西屏晨夕参究,成《残局类选》一书。此书与《桃花泉弈谱》都流传至今。
范施时代,棋坛的普遍水平应当较龙士时为高。为龙士选谱时,常有捉襟见肘之苦;为范施选谱,则有难以割舍之劳。西屏为授子棋,灵奇变化,盘中气象万千,妙局更加多见,可为千古围棋中之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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