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如皮锡瑞的《经学历史》里说:“读孔子所作之经,当知孔子作六经之旨。孔子有帝王之德而无帝王之位,晚年知道不行,退而删定六经,以教万世。其微言大义实可为万世之准则。后之为人君者,必遵孔子之教,乃是以治一国;所谓‘循之则治,违之则乱’。后之为士大夫者,亦必遵孔子之教,乃足以治一身,所谓‘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此万世之公言,非一人之私论也。孔子之教何在?即在所作六经之内。故孔子为万世师表,六经即万世教科书。”别的且不说,如果遵从皮氏这个话,我们非注定做“今文家”不可。可是要了解固有文化,却须超越了“今文家”与“古文家”的界限,才更近于真际。有人不喜欢把专家治学者和普通人知道一些的途径混为一谈,以为不这样就无由知道;其实了解固有文化也不消这么麻烦,专家研究是一回事,普通人知道一些又是一回事。例如吕思勉的《经子解题》里说:“治学之法,忌偏重主观。偏重主观者,一时似惬心贵当,而终不免于差谬。能注重客观则反是。大抵时代相近,则思想相同。故前人之言,即与后人同出揣度,亦恒较后人为确。况于师友传述,或出亲闻;遗物未湮,可资目验者乎。此读书之所以重‘古据’也。宋人之经学,原亦有其所长;然凭臆相争,是非难定。自此人手,不免有失漫汗。故治经当从汉人之书人。此则治学之法如是,非有所偏好恶也。治汉学者,于今古文家数,必须分清。汉人学问,最重师法。各守专门,丝毫不容假借。凡古事传至今日者,率多东鳞西爪之谈。掇拾丛残,往往苦其乱丝无绪;然苟能深知其学术派别,殆无不可整理成两组者。夫能整理之成两组,则纷然淆乱之说,不啻皆有线索可寻。且有时一说也,主张之者只一二人;又一说也,主张之者乃有多人。似乎证多而弥繁矣。然苟能知其派别,即可以知其转辗祖述;仍出一师。不过一造之说,传者较多,一造之说,传者较少耳。凡此等处,亦必分清家数,乃不至于听荧也。”这儿注重客观,寻求本义,确是很有用的法门;但说必须治了汉学方始懂得经,这岂是人人能够办到的事?要使高中学生这么做,尤其担负不了。所以《经学历史》《经子解题》等书,作者虽然抱着“金针度人”的热诚,仅对大学文科或者有些用处,在普通要知道一点儿固有文化的人,实嫌求之过狭或过繁。普通人只有这么一种指导,不管什么今文古文,不管什么汉学宋学,但把一些已经或者几乎成为定论的东西,简明扼要的,化而为常识的叙述出来。看了这种叙述,再去接触经典,就可以省却许多冥行盲索的工夫,而对固有文化就有了了解,且不会了解在歪里;如果要进而深求,即将此作为入门的第一步,也就没有“择术不正”之嫌。作这种指导,即使自己是个专家,必须脱去个人的偏好与学术的架子,只站在普通人的立场说话;对于所谓经典,指说固不须引经据典,但必须语语有据,而且是可靠的据;态度自然愈客观愈好,但必须充满“了解的同情”。朱先生这部书似乎能够做到了这些,所以是值得称赞的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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