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手机说起。杜玉娥玩手机玩出绝活:她可以整节课整节课地发手机信息,而神鬼不觉——她的眼睛直直地望着黑板,嘴微张,一副相当人神的样子,其实手却在课桌下飞快地盲打。习惯成自然,自然成能力。您得说,这是一种能力。这个初中女生玩的是苹果牌手机,且增设了“蓝牙”功能。关于后一点,请容我稍加说明:玉娥所就读的学校和其他很多学校一样,禁止学生带手机入校。当然,学校也清楚,完全禁止是不可能的,因此又补了一个科技措施:考试时,将校内所有潜在的手机信息实施屏蔽,以免学生用手机作弊。然而,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蓝牙”就是“魔”,它可以让手机在一定范围内信息无阻,像对讲机一样。如此一来,很少听课的玉娥每次考试几乎都是“A”。日子就这样过来了。但最近新换了个从外校调入的女班主任(以下称女班),她雷厉风行,拟将浮躁班风整饬得“鱼不动水不跳”。这当然是一场战争,在她纯洁的眼睛看来,这些“富二代”“官二代”们完全有“黄赌毒’的倾向。仅以“毒”为例:她发现有些学生喝德国进口的“联邦止咳水”。按用药说明,此种止咳水每次喝一两勺即可,但有同学经实践发现,一口气喝半瓶或一瓶大有摇头丸之功效,于是在圈子里竞相效尤。“能刺激就行”,大家在这方面还很能将就。女班很快查明,圈子里的“大姐大”竟是杜玉娥。之所以用这个“竟”字,是因为杜玉娥身材瘦削,犹如蜻蜓一般;体质之差,更是令人咋舌:军训时站半个小时,人准晕倒。容易晕倒的瘦弱女生却利用手机和盲打技术在校内校外编织了一个巨大网络。女班从政教处得知,杜玉娥身上有一股相当浓烈的江湖气息。她为人豪爽,挥金如土,每月逾万的交际费用还常常不够,就到几家酒店(都是她父母开的)之一随便提走一两瓶洋酒(千元一瓶),再到礼品回收店一卖,以补开支之不足。正因为如此,她有时一个眼神,可以逼某个学生转学;有时一个电话,可以阻止一场酝酿中的械斗;有时一句通融,可以在校内找到安全的地方,让哥们儿姐们儿放心地抽烟、打牌、跳舞。女班虽说才30出头,却是作为人才引进来的。她的特长就是治班有方,能把班级治得“鱼不动水不跳”的。优秀班主任碰到江湖“大姐大”,“睁只眼闭只眼”既不可能,冲突也就不可避免了。第一个回合是这样的:女班在班会上宣布,据调查,有个别同学平时从不认真听讲,作业请人代抄,但每次考试竟然还能得“A”,莫非这分数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如果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就是作弊来的。希望有这种情况的同学实事求是,好自为之。这次讲话过了不到三天,校园周围竟出现了许多彩印小广告,上面写着一句很暖昧的话:“你寂寞吗?”右下方则赫然印着女班的电话号码!接着女班就当真接到了几个或大大咧咧或犹犹豫豫的男人电话,不由气得呼吸艰难……第二天她就换了电话号码。对这件事,女班也闪过报案的念头,但只是闪了闪。在她看,未成年人犯错,三分之一的责任在学校,三分之一的责任在家庭,故还当以教育为主——当然,教育离不开惩罚。她当然知道广告事件跟杜玉娥有关,只有杜玉娥有这种呼风唤雨的能量;但她没有证据,只好先按下再说。又是一次课间操。女班在查操时发现,除了杜玉娥照例未来(因为身体原因,学校同意她不参加任何运动)外,还有两个平时与杜玉娥贴得最近的女生也没来。女班就回头找。三个女生正从卫生间出来,一晃上了楼。政教处的同事说过,他们经常发现男生女生利用课间时间躲进卫生间抽烟。她们是不是抽烟了?女班在心里肯定她们是抽烟了。女班跟进教室,问另两个女生为什么不上操?是不是跟杜玉娥躲厕所抽烟了?杜玉娥脸一冷,说老师你说话要有证据!证据?女班一气,说,像你这种人黄赌毒什么做不出来!就上前翻杜玉娥座位上的包,结果,什么都没有找到。“道歉!”杜玉娥忽然大喊一声,同时一拳砸向窗玻璃。“哗!”窗玻璃碎了。正僵持着,刚做完操的学生们回来了。大家将女班和杜玉娥团团围在中间。女班脸涨得通红,尽量保持矜持;杜玉娥则一遍又一遍喊着:“道歉!道歉!道歉!”一个男老师过来了,邻班的学生也过来了。这时上课铃声响起来。男老师反复说:“先上课,先上课。大家回到座位上去!'’这才好不容易恢复了常态。在校长办公室里,做惯了强人的女班冷泪长流。校长的看法,一是女班的工作有失简单粗暴,二是杜玉娥的江湖气由来已久,很不好对付。但现在是义务教育阶段,不管杜玉娥怎样“一颗老鼠屎坏一锅汤”,也不能开除了事,还是得教育。最后决定请杜玉娥家长来一次学校。杜玉娥的父亲来了。这个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不知是俗务缠身还是见怪不怪,态度显得礼貌、疲惫和漫不经心。参会的有校长、政教主任、女班和杜玉娥本人。一番寒暄过后,就由教务主任历数杜玉娥入校以来的种种违规表现,杜玉娥父亲的脸开始转青,且越来越青。接着是女班就这次“抽烟”事件向杜玉娥道歉,希望杜玉娥能够理解她,原谅她,并从此配合好班级的管理工作,但杜玉娥父亲的脸还是青着。最后教务主任征求杜玉娥父亲的意见。父亲盯着一直冷眼旁观的女儿,忽然说了这么一句:“你要动手为什么要自己动手?在外面出一点小钱,什么事情不能摆平呢?”会议室的控气忽然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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