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人一生下来就要往前生活,生活中第一需要的便是知识。即如摆在眼前的这许多东西,哪个是可吃,哪个是不可吃,哪是滋养,哪是有毒,……都需要知道,否则,你将怎么去吃呢?若都能知道,即为具有这一方面的知识,然后这一小方面的生活才对付得下去。吾人生活各方面都要各有其知识或学术才行,学问即知识之精细确实贯串成套者。知识或学问,也可出于自家的创造——由个人经验推理而得,也可以从旁人指教而来——前人所创造的教给后人。但知识或学问,除一部分纯理科学如数理论理而外,大多是必假经验才得成就的;如果不走承受前人所经验而创造的一条路,而单走个人自家的创造一路,那一个人不过几十年,其经验能有几何?待其经验,一个人已要老死了,再来一个人又要从头去经验。这样安得有许多学问产生出来?安得有人类文明的进步?所谓学问,所谓人类文明的进步实在是由前人的创造教给后人,如是继续开拓深入才得有的。无论是不假经验的学问,或必假经验的学问都是如此;而必假经验的学问则尤其必要。并且一样一样都要亲自去尝试阅历而后知道如何对付,也未免太苦、太不经济,绝无如是办法。譬如小孩生下来,当然不要他自去尝试哪个可吃,哪个不可吃,而由大人指教给他。所以无论教育的意义如何,知识的授受总不能不居教育上最重要的一端。西洋人照他那文化的路径,知识方面成就得最大,并且容易看得人的生活应当受知识的指导,从苏格拉底一直到杜威的人生思想都是如此。其结果也真能做到各方面的生活都各有其知识,而生活莫不取决于知识,受知识指导,——对自然界的问题就有自然科学为指导,对社会人事的问题就有社会科学为指导。这虽然也应当留心他的错误,然自其对的一面去说,则这种办法确乎是对的。中国人则不然:从他的脾气,在无论哪一项生活都不喜欢准据于知识;而且照他那文化的路径,于知识方面成就得最鲜,也无可为准据者。其结果几千年到现在,遇着问题——不论大小难易——总是以个人经验、意见、心思、手腕为对付。即如医学,算是有其专门学问了;而其实,在这上边尤其见出他们只靠着个人的经验、意见、心思、手腕去应付一切。中国医生没有他准据的药物学,他只靠着他用药开单的经验所得;他没有他准据的病理学、内科学,他只靠着他临床的阅历所得。由上种种情形互相因果,中国的教育很少是授人以知识,西洋人的教育则多是授人以知识。但人类的生活应当受知识的指导,也没有法子不受知识的指导;没有真正的知识,所用的就只是些不精细、不确实、未得成熟贯串的东西。所以就这一端而论,不能说不是我们中国人生活之缺点。若问两方教育的得失,则西洋于此为得,中国于此为失。以后我们自然应当鉴于前此之失,而于智慧的启牖、知识的授给加意。好在自从西洋派教育输入,已经往这一边去做了。 情意一面之教育根本与知的一面之教育不同;即如我们上面所说知的教育之所必要,在情意一面则乌有。故其办法亦即不同。知的教育固不仅为知识的授给,而尤且着意智慧的启牖。然实则无论如何,知识的授给终为知的教育最重要之一端,此则与情意的教育截然不同之所在也。智慧的启牖,其办法与情意教育或不相远;至若知识的授给,其办法与情意教育乃全不相应。盖情意是本能,所谓不学而能,不虑而知的:为一个人生来所具有无缺欠者,不同乎知识为生来所不具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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