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杨“7+2”探险最后一站
麦金利 风雨后的彩虹
7月7日 登顶
王队曾说过，攻顶这天，只要你能从突击营地的帐篷里走出来，攻顶的成功率基本上就有一半了。
因为到了这种时候，环境和天气一定会很严酷，你要在极端的寒冷下，克服所有困难，包括自己的畏难情绪，勇敢地走出帐篷，面对眼前的大山，这会是非常艰难的挑战，因为你首先是要战胜自己！
前天在大风里我们冲顶失败，铩羽而归，昨天各队都没往上走。而今天，除了我们队之外，还有一支美国队伍也准备攻顶。
我们9点45分出发，啫喱说走在前面的队伍要踩着新雪开路，会很艰苦。不知他有没有抱着侥幸心理，希望另一支队伍先上，我们跟在后面，或者对方也抱着这样的心理也未可知，总之，最后还是我们先上路。
比起前天来，风真的小多了，不用顶着大风走路，感觉好很多的，没那么较劲，也不会消耗那么多体能。当我们走完第一个横切时，那支美国队还是赶上了我们，在前面为我们开路了。那个队的向导很壮，每做好一个保护点总是会习惯性地大叫一声，一路上我们就听着风声和不远不近处传来的他的喊声。
前半段路几乎都有雪椎打的保护点，只是结组通过时要注意换锁防止滑坠。前天我们用了3个小时才爬上的大坡，今天2个半小时就翻上来了。
之后就是漫长的连绵不断的各种角度的大坡，就看见一个接一个的山头不断地在眼前冒出来，真有一种“按下葫芦浮起瓢”的感觉。好在天气还不错！翻啊翻啊，那支美国队伍又落到了我们后面，我们终于率先翻过了所有的坡，到了一片开阔地。
这里还不是麦峰著名的“足球场”，不过已经可以看见顶峰了。
到这里大家都很累了，休息时，啫喱在大风中从容地拿出个口袋众目睽睽之下拉起屎来。我们就在一旁泰然自若地吃东西。说起来好像是相声里的段子，不过在山上是不会有人计较这点小事的。这时美国队伍的前组也到了，经过时和正在拉屎的啫喱挥手算是打招呼。
再往前翻过一个坡就是“足球场”了，他们队打算在那儿休息，因为那儿相对低洼，风也小一点。啫喱拉屎结束，我们也休息好了，翻过坡，真正见到了传说中的麦峰“足球场”。
到了足球场，麦金利的顶峰就真的在眼前了。
“足球场”大约在海拔5900米左右，距离近在眼前的顶峰还有300米的高差。
我一看这矗立在面前的直坡，就有些傻眼，尽管之前有充分的思想准备，知道这是一段非常险的山脊横切线路，但还是没想到它竟然有那么高，那么陡。
我们刚奋力地翻上山脊，大风立刻就扑面而来，就听着前面的啫喱突然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吼。
我们赶紧跟上去一看，原来是一条很长的山脊纵向地出现在我们眼前，陡峭而漫长直上天际。好像把天地都分成了两边。我们必须沿着这山脊直至那天空中的最高点——顶峰。
而且是在这几乎能把人吹飞的大风中！
难怪刚才啫喱会有那一声大吼。能不吼吗？不管是因为疲惫，因为惊险，还是刺激，还是兴奋，都让人觉得按捺不住的是一种要失控的情绪，感觉自己要疯了！
真的是巨大的风，这道山脊最窄处，只有一个人的脚长，在大风中，必须保持好身体的平衡，手里虽然提着冰镐，其实根本没处可扎，像在走平衡木一样，这时候不能走在雪檐的太顶端，因为还要担心塌方，掉下去可是万丈深渊，而恰恰是最艰险的这段路，却大多没有保护点，真的就靠三人结组的相互保护了。
这原本是我最担心的一段，没想到在筋疲力尽的最后关头，我却表现极佳，始终没往两边看，甚至也没看面前一米之外的地方，就这样，小心翼翼极其专注地走了两个小时，终于，顶峰就在面前了。
没有一点悬念，四周的山峰白云都在脚下，没有比此处更高的地方了。
我稳稳地踏在了麦金利的顶峰上。
天空晴好，峰顶的标志物是一根铁杆和一根刻着字的钢钉，在阳光下清晰如刻。我们站在顶峰，啫喱忽然兴奋地从背包中掏出他的一路背上来的Mini吉他，在大风中开始弹唱，真服了他这性格，这一路上都背着那吉他，就为了这一刻。
而我们就站在顶峰的阳光下、大风中，静静地听着他的歌声，仿佛可以穿透天宇。
在顶峰呆了20多分钟，美国队陆续上来了，然后我们下撤。因为山脊很窄，很多地方交汇都会是件难事。
我最怕的就是下大坡，膝盖不行，技术也不如人，因为始终是结组，前面的人一快，我就在后面大叫“等一等我”。后来啫喱和次落让我不走原路，而是踏着新雪下来，这才避免了深一脚浅一脚的状态，好不容易折腾下来了。
今天我一路上都极其专注，除了走路没想过任何别的，当然也从未想过要退缩。
但下了这大坡，快走到足球场时，我开始放松了，我忽然失声痛哭起来，走在大风中，前后的人都听不到我的声音，只有自己知道，只有自己的眼泪，毫无顾忌吧嗒吧嗒地落在了雪镜中。
是悲喜交集？是喜极而泣？是委屈？是欣喜？我不知道……我也觉得没有必要去深究自己究竟是怎样一种情绪，只是觉得痛快淋漓！这一刻，在天地之间，我终于彻彻底底、无比忠实地做回了自己，忠于自己！
说要来麦峰已是三年了，总有各种原因而没来成。这次终于来了，之前和之后却又体会了那么多的烦难。现在，登顶成功下撤的时候，我实在感觉无法控制也没有必要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就这么很放松地边走边大声地哭着。或者并不仅仅是为了这次登顶，也许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事情，生活中的，生命里的，各种感情，各种思绪，此刻走马灯似地一下子都涌进了我身体里。这么些年过来，关于爱，关于责任，关于选择，无所谓对错，无所谓悲喜，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自己的路，在这本应该是最放松的时候，就让我的眼泪痛痛快快地落下来吧。
我不后悔，从来不后悔，永远不后悔。所有我自己选择的路，我都会好好地走下去！
终于走到了“足球场”的中央，大家休息，这才发现我哭了，纷纷走过来拍一下我的肩膀，这时大家都是笑着的，因为是如此同舟共济、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他们都知道这时候的我其实并不需要安慰。
而且，在大风中把雪镜一摘，我也不可能再哭了，这里的环境太恶劣，眼泪立刻就冻成冰渣子了，眨眼都困难，不过反正我也哭够了。
再往下依旧是险象环生的横切路线，回营地的最后一段坡我真快累得趴下了，除了能感觉到膝关节的每一步的刺痛，其他似乎什么感觉也没了。
回到帐篷是晚上10点多，我们用了12小时15分钟，走完来回的全程。
很幸运！
无论是天气还是队伍！
我终于成功登顶了“7+2”的最后一座山峰！
从麦金利登顶后下撤的过程，是出人意料的艰苦卓绝。
下降到3号营地的时候，我左腿膑骨疼得晚上都睡不着觉了。王队看我这个情况，说联系一下看是不是让飞机来接我。虽然有点“晚节不保”，但这个情况下，“晚节不保”我也认了。
结果对方一听都笑了，说哪有走到3号营地还坐直升飞机的，都是吃个镇痛片坚持走下去，还说这种情况太多了。
最后，我们在3号营地休整了一个白天，到了下午5点才开始继续往下走，还盘算着正好在夜里通过1号营地和大本营之间的冰裂缝区，避开了白天的暴晒，正是冰被冻得最坚硬的时段，会容易通过些。
没想到就是这冰裂缝区，可把我们害苦了。
回想我们进来时，也是在凌晨通过冰裂缝区，但那次没有什么感觉。没想到在山里过了半个月，天气越来越暖，我们出发的时候又早了点，暗夜里走着走着，结组走在队首那么大个子的啫喱忽然就不见了，原来掉冰裂缝里了，还是次落赶上去把他拉了上来。
从这时开始，我们全队就无人幸免，大家不停地踩空，摔倒，此起彼伏、“前赴后继”，好在是结组，一个人掉下去了，后面的人赶紧向后倒下，拉住。要是拖车掉下去了，大家就一起往上拉。
越往下走，裂缝越多，大家心里越慌张，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我走在队尾，好处是体重和负重都最轻，但坏处是往往一个原本的暗裂缝，经过大家前面的踩踏、振动，到我通过时就塌陷裂开了。
还有很多暗裂缝和雪桥我们是小心地爬行通过的，大家都太紧张了，有时爬过宽度1米的暗裂缝，前面的队友几乎都爬出了3米远，还在紧张兮兮地问后面的人：“我爬过了没有？”
天色是暗的，前面的山上不时传来冰崩、雪崩、岩石开裂、石头滚落的声音。走着走着，我开始出现幻听，总仿佛听到人类的男人女人的嚎叫声，却不知从什么方向传来的，又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的。我在队尾，又总是感觉到背后有只巨大的冰川怪兽在瞪着红色的眼睛，悄悄地尾随着我们的队伍，随时就会扑上来。
加上我使的是双杖，经常有向下戳空的感觉，也不知底下是什么样的万丈深渊，越戳越害怕，好容易通过了一个，下一个裂缝又在张嘴等着……真的，当人很渺小无助地置身于这么偌大的一片冰川中的时候，才觉出在大自然面前人是多么的卑微。
经过两个小时的奋战，我们终于走到了一处比较坚硬的地方，啫喱彻底走不动了。也真是难为他了，一个从来没有登过这山、新鲜出炉的、崭新的向导，要在这么惊险的情况下，在前面开路，我们感觉他都快要崩溃了，最后一段他已经明显的成了“惊弓之鸟”。终于休息下来后，因为是冰裂缝区，整个队伍是结组的，休息时彼此都不能靠近，所有的人这会儿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总算是通过了，看看表，两个小时，不由得一片唏嘘感叹。
再出发时，刚走没几步，啫喱居然又掉下去了！
更恐怖的事儿发生了，我们这才发现进入了一片布满了明暗裂缝的区域，而且波涛的声音从空空的脚下汹涌地传上来。天哪，我们的脚下有一条大河！
一向不怎么说话的阿贵声调都变了，大声地喊道：“快快！快！赶紧通过呀！”
又是四十多分钟的惊慌挣扎，我们用了足足2小时40分钟，才通过了这片恐怖的区域。
没想到，这还没完呢！
从冰川走出来，缓缓地、不知不觉地，我们开始上一个缓坡，这是到达营地前的最后一个坡了，它有一个名字，叫作“破碎的心”。
真的是太形象了！
登顶回来的队伍走到这里，几乎都已经是筋疲力尽了，再遇到这种缓缓的要上100米高巨长无比的大缓坡，真的是心都碎了！
这时，天上开始飘雪。啊呀！真险，幸亏刚才在冰裂缝区里没有遇到这种“白毛天气”！刚才那三个小时，要是再赶上这天气，我们肯定就被困在里面了，真是太危险了！
所以这时看着渐亮的天空，还有天上开始飘落的雪，我们感到的却是一种无比的欣慰。我们终于是真的安全了！
回到大本营，我们不由分说地支起帐篷大睡了一觉，不知多长时间等到了来接我们的两架飞机。
我被飞行员老爷爷安排坐在驾驶副座上，看上去很老的老爷爷很认真的向我们演示安全须知，不厌其烦的样子让我觉得他很值得信赖。
飞机的轮子被滑雪板取代，在雪面上，飞机很短滑行之后，就拉升起来冲入云雾中。沿着山谷，蜿蜒向前，两峡都是山的石壁，似乎伸手可及。
小飞机只坐着我、王队、次落三人，整体感觉又轻又薄又破又小，外面就是那么近的山，我们似乎从一个山谷飞出来，又进入另一个山谷，雾气一阵一阵的扑面而来，有一段时间什么也看不见。迷雾中，老爷爷还是那么从容那么无所谓的样子，让我很放心。
飞机在浓密的乌云层下，在山体间超低空地飞行着。我望着眼前大片的雨雪落在前窗玻璃上，然后立刻变成细小的水珠向后散去，这才知道，哦，原来飞机是不需要雨刮器的。
盯着这些细小的水珠，看着看着，我就走神了，忽然百感交集。天啊，就像做梦似的十五天，攀登、登顶、下撤，刚才在梦中还挣扎在冰川裂缝中，这会儿忽然就已经在这架小飞机里，冲出山谷，飞向人间了。
我忽然意识到要回到人间了，脑子里像过电影似的，孩子、家人、朋友……模模糊糊地想着，要是他们在这里就好了，就在此刻，和我一起，似乎张开胳膊就能立刻变成翅膀，和这架小飞机合为一体。
经历过了那样十五天，此刻，我真的有一种飞翔的感觉。
是的，这样的壮举也许对我来说不会再有了。
但是，每一刻的生命都是那么的不同，那么有意义，我们要好好地活着，要好好地活着啊！
而这一切，不经历，又怎么懂得！
风雨啊彩虹啊，感动得我不住地落泪，忽然间我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就是注定活在这大悲大喜的人生里的！
我不停地拿起相机，拼命地想记录下眼前的一切，好像这样就能记录下此刻的心情。
雪雾茫茫冰山大川之后，我终于看到了一小片野生苔藓。然后随着相机快门的按下，绿色越来越多，我们飞越了无数冰川、山谷，我们飞出来了！眼前满是树、平原，还有曲折蜿蜒的溪流、湖泊。
啊，这山真的是太大了！
这个世界，真是太伟大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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