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您看了这个标题可能会哑然失笑,至于吗?不就办了个唱唱跳跳几十号人的小小剧团吗?您听说过金三角艺术团团长自杀的事吗?他也是搞了个自负盈亏的民间职业剧团。听说他是个事业心很强、意气风发的书生,想干一番事业的。当花了大量投资,设备、演员都齐了,却因经营管理不善导致债台高筑,他无法扭转局面便轻生了。我对他非常理解,且深表同情。正因为是自负盈亏的民间职业剧团,打建团第一天起便步入了市场经济的轨道。压力是沉重的,什么都得会一手,哪个环节塌方了都要能顶得上。从抓艺术质量、节目安排、队伍的管理、对外联络、召集观众、票务组织,甚至装台、拆台,从脑力到体力,样样都得拿得起,从台下要忙到台上。艺术团运转的一整套业务,我除了电工不会(因为这触及“生死存亡”),其他都能参与。原南京军区前线歌舞团的一位营级干部在我团乐队工作,他说:“我真看不懂了,我们团里六七个人都忙得团团转的事,怎么你一个人给全包了!”就那么忙忙碌碌可以顺顺溜溜干下来倒也罢了,但经常会发生一些令你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刚建团,全团去温州演出,票务情况很好,已卖掉八成,晚上客满是没问题了。全团兴高采烈,一起把舞台装扮得很漂亮。等要试音响了,可就是开不响,音响师急得满头大汗。前台主任马上请了温州技术最好的音响工程师一起检查,都说没有毛病。没几个小时就要开演了,一旦音响出故障就无法演出,那我这个剧团的法人代表就得赔偿剧场全部损失。两千多观众退票搞不好会出事,真惹火了,还不砸了你剧团!开什么玩笑?我带队到浙江演出第一站就砸了锅,不仅仅是巨大的经济损失,市文化局也会通报批评,全团将对我失去信任,我这个团还办得下去吗?我拼搏二十年的文艺事业刚开始就结束了。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时的感觉。我坐在道具箱上(严格地说似乎已瘫在道具箱上),只觉得浑身没半点力气,心已提到了嗓子眼,目不转睛、可怜巴巴地死盯着音响台脑子嗡嗡作响。正在半死不活之时,来了个乐队演奏员凑着我耳朵:“团长,你看生意那么好,应该加劳务费。”我真恨不得给他一个耳光。可是不能让他看出我的焦急,“等演出结束再讲。”音响师其实是个非常聪敏能干绝对负责的人,是我以前戏校的老同学。他说:“霞芳,别急我有办法开出音响,但声音至少打个八折。”这轻轻的一句话简直像皇恩大赦,我的心总算回到了它该躺的位置。老同学整夜未睡研究、琢磨,给他发现了问题,原来有人做了手脚,把所有线路都接反了。我顿时气得金星直冒。原来的那个音响师,讨价还价要求加钱结果谈崩了,他想要挟、暗算我,以为我非把他请回来不可。没门!后来蜂花轻音乐团越办越兴旺,在一次公开招聘中,他居然好意思说来义务帮忙,厚着脸皮毛遂自荐。我想你哪怕不要一分工资我也再不会用你了。这德行!他自讨没趣地走了。到下一站演出总该太平了吧!果然一切很顺利。演出前的准备工作都已完毕,就只等开演了,突然得到一个消息,这儿电压不稳,居民家常常会烧掉电视机,上一个剧团来演出已烧掉了一只进口电子琴。好在他们是国家剧团有实力。这个消息又把我给吓蒙了,要是我借债买的那些高级器材烧掉了,我可再也没钱添置,这下我可惨到回不得家乡见不得爹娘的地步。这个团又得办不下去了。我只好讪讪地跟剧场经理协商能否不演出了,谁知前脚还笑嘻嘻的剧场经理一下子就变了脸,说大门口观众不少,讲要看上海来的剧团,我们可惹不起观众。我说:“我们帮你说服观众。”“不行,就是不行。”他们边说边关掉大铁门,一个个摩拳擦掌,扬言你们敢不演我们就砸了你们器材。我一看完了,演了器材要烧掉,不演器材要砸掉,横竖都是个死。真是秀才碰到兵,有理讲不清。我一跺脚沉重宣布“演出”。我立即和电工商量,我们非保住器材不可。他们紧急装了个灯可预测电压,一个不对只有全部关掉。就那么提心吊胆、坐立不安像热锅上的蚂蚁般的希望演出快点结束。这天演出的两个小时比平时的二十小时还长。等演出结束我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似的酸痛起来。最使我记忆犹新的是一个大热天,我们去湖北沙市演出。当时气温高达42℃。整个剧场既没有空调,也没一把电扇,又闷又热。观众哪里还能看戏,不都早烤熟了吗?我们住的“宾馆”也同样没有空调没电扇,地上考究地铺了大红地毯,让你看一眼就浑身发热,床上不放凉席。这么一宿睡下来,不就焐馊了吧!也为了不让自己馊掉,我们几个演员与服务员好商好量,总算拿了些凉席,一起铺在屋顶露天阳台上,总算熬了几宿。谁知演出结束,对方演出公司的接待人员为了赖账扔下我们跑了。这可惨了,我赶紧弄到从武汉回到上海的船票,前站人员尽管说武汉有熟人,奔走了两天,只买到武汉到南京的船票而且没床位,必须在南京这个大火炉下船转乘火车回上海……天又热,每个人手里提着箱子或乐器,这么上上下下够折腾的,无论谁出问题,都得我团长负责。但又没办法,多待一天就损失惨重,何况能否搞到直达船票还遥遥无期。只好硬着头皮上船,一个个都垂头丧气的,就在走到码头时,我是死马当作活马医,随便问一位工作人员:“请问到上海的船票有吗?”已有同事在讪笑我,简直异想天开多问的。他出乎意料地回答:“有。”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狂跳不已:“在哪儿买?”他用手一指:“看见吗?前面一条大船正在下客。你问早问迟都没用,刚好船靠岸,下多少客就上多少。就好像专来等你们似的,那么巧。快去买票吧!”我甭提有多高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感激地大声说“谢谢!”撒腿就跑,当时的速度估计连刘翔也跑不过我,几分钟之内就买到了全团回沪的船票。这条船从天而降救了我们,全团都欢呼我是“大功臣”。上船后一位老年船长对我们几位主要演员特有好感,他马上让出船长室,他和大副挤挤,他像长辈般地关心我们送来冷稀饭、冰西瓜。清晨我在甲板上悠悠地打起了太极拳,陶醉在阵阵海风中,恍恍惚惚,似梦非梦,直至回到家里,还搞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真是天助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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