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 打
小岗村的村民被认为是“中国最牛村民”。几个当年在生死状上摁下手印的大包干带头人家里,都挂着与国家领导人的合影。一名带头人的儿子的工作被调到别的村,他家儿媳妇问我:“老温,我家孩子他爸调动,中央总书记可知道?”瞧这话问的!你家男人只不过是个村干部啊! 问一个村民是怎么在中南海或人民大会堂见到中央领导人的?谁安排的?他说:中央政治局!问他到北京是谁接待的?国务院!个个口气都大,一个比一个牛。 更麻烦的是小岗村经济发展缓慢,无工无商,种地靠天,人均纯收入不足两千元,集体欠外债4万多。从1993年起,挂职干部就“像走马灯一样” ,还来过一位公安局刑警队长当村书记,可“村情复杂”加之经济落后,无一人连任过。 小岗人也想办工业。严宏昌就曾经办过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工厂——瓶盖厂。办得好好的。我当时还写文章欢呼:它像新生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宣布了小岗工业的诞生! 结果不久,它竟然被人用炸药炸了! 那一次,我陪作家周志友到小岗。周志友当时正兼着安徽省公安厅发行量很大的《警探》杂志的执行主编。杂志期期都会编不少大案要案。我也写过不少侦破大案的法制报告文学。我俩还仔细地查看了现场。公安侦查员当然也来过,认为不是很难破的案子。 但问题在于案子破了之后怎么办?抓不抓人?倘若这个人是个大包干带头人呢?谁来决定抓?不一定是县公检法的人所能决定抓捕得了的。至少得县里主要领导点头。可谁愿意点这个头呢?上面追查下来又怎么交待? 噢,小岗的工作你没做好,抓大包干带头人你倒是挺积极的! 唉,真是个“烫手山芋”呢! 小岗人就是这么“牛”,这么“雷”,竟然无视国法,敢用炸药炸人家! 沈浩来小岗报到的第一天,村民们盯着这个文文弱弱、见人就笑的新来的挂职干部,寻思公安局的刑警队长都镇不住,他能镇得住?能搞得好? 沈浩领悟到村民疑虑眼光背后的含义。任职三年,三年才一千多天,刨去双休和外地开会时间,在村里满打满算也只有半数,几百天时间怎么打发也能对付过去。三年混完回到城里,回到优越舒服的工作单位,农村锻炼了,思想磨砺了,境界升华了,觉悟提高了……这一层层闪闪发光的镀金片,摞起来就是提拔升迁的资本。选派干部走了,小岗村还是老样子一成不变。 祖祖辈辈繁衍生息在这块土地上的农民,依然要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耕生活。 纯朴善良的小岗村农民,“大包干”之后燃起发家致富的强烈愿望,就这样渐渐地淡漠消失了。 刚上任不久,一个村民就为自己的利益没有得到满足,和沈浩发生了“ 肢体冲突”。接着,又有一个年轻人也和沈浩动起了拳脚。年轻人很是冲动,一脚就往沈浩的肚子踹去。这一脚踹得真不轻,沈浩觉得肚子隐隐作疼,只得去医院检查。其间,有人报了警。沈浩从医院回来后便找到派出所,作保把拘留起来的打人者给放了——“年轻人,不懂事嘛。教育为主吧。” 一个夜晚,沈浩在村西口被几个人围堵住,上前就是几拳,他边护着头边喊:“住手!我是小岗村新来的书记!”结果仍然被揍得鼻青脸肿,人家喊:“打的就是你新来的书记!从哪来滚哪去!我们就是要‘岗人治岗’。 ”这时一个外号叫“勇敢”的青年村民闻讯后,勇敢地赶来,从路边捡了两块大石头,勇敢地冲到沈浩身边护着他,怒睁双眼喝道:“谁敢再动沈书记一根汗毛,我就砸死他!” 那伙人一看来了个拼命三郎,胆大吓死胆小的,都一溜烟跑了。 这个叫做“勇敢”的小伙子,大号叫关正银,是大包干带头人关友申的二儿子,后来是村委会的治保主任。 沈浩在小岗遭打的事,他没有写进日记。只有一次,有人威胁要打他,他记了几句: 下午2点左右,电话打到我房间,恐吓说敢揍我。余山、德宝在场。 沈浩在小岗的6年间,曾写过20本日记和工作笔记。他对我说:“温老,你写了小岗,将来我退休了,也会写一本小岗的书,你信不信?”我说我信。我说你写的小岗肯定比我写的要深刻得多! 沈浩刚来小岗时多次被人打过,他不怎么向人提及,毕竟这是很没面子的事。但他向我提及了,并且我在张秀华和“勇敢”等几个朋友那儿也得到了印证。 但是这几次被打,他却没有写到日记中。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怕他爱人和女儿以后看了会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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