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芸生先生的贤嗣王芝琛,以解放后培养出的理工科高才生的出身,出于对历史负责的公心,当然也有为父亲正名的私心,撰写了《百年沧桑》和《一代报人王芸生》这两部著作,还公布了王芸生临终前的有关谈话,才让我们部分地认识到了历史的原貌。
据说,王芸生临终前已大彻大悟,悔恨自己无论有多大压力,有多么悲痛,都不该写那样“自我讨伐”式的长文,那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违心之作”。他临终前对张季鸾之子张士基说:“《大公报》的历史不能由我写,我写的那个不算数。”
王芝琛认为,其父当时实在顶不住压力。他的压力有多大?据说周恩来跟他谈过三次话,最后一次告诉他,这是毛主席的意思。文人的傲骨终于在权力意志面前弯折了。
其实王芸生也算是“自投罗网”,当年杨刚从美国回来,奉命跟他谈《大公报》的转向,杨刚虽是共产党员,但也并没有拿枪架在他的脖子上,他对解放区的情况并非一无所知,他甚至看过延安的报纸关于王实味的报道。但他终于“向左转”,他后来写《和平无望》、《我到解放区来》和《大公报新生宣言》,很大程度上还是出于自愿。
为什么?因为他离不开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因为他希望《大公报》能一路走下去。说到底,还是因为《大公报》的国家至上主义。
张季鸾过去常说:老记者如果不记就成“老者”了。1949年后的王芸生彻底变成了“老者”,他知道“文人论政”已成明日黄花,他晚年甚至不愿再写自传和回忆录。
但是王芸生还算是幸运的,他在临终前终于吐露了心声,于后人这仍是一笔宝贵财富。在这里,我们不妨借用他在1948年记者节社评中的那句话:“理想的梦,最终会圆的。”
少年王芸生
王芸生生于1901年9月26日,河北静海人,原名王德鹏。“芸生”这个名字还是进天津《商报》当总编辑时介绍人信口说出来的。王芸生常对人说:“芸生者,芸芸众生之谓也。”
王芸生出生不久,因为家里破产,父亲带着他从静海来到天津。他曾经流落到天津西头芥园庙乞讨,后来当过厨工。
王芸生聪明伶俐,父母省吃俭用,让他读了私塾。1937年7月,年近不惑的王芸生为《宇宙风》写过一篇题为《一个挨打受罚的幼稚生》的回忆录,他在文中说:“我是一个大城市边上的乡下人,近二十年来虽常生活在城市里,但总是脱不掉这份乡下人的气质,因此在这个社会里便不免如上海人所说有些‘吃不开’。人既然没有出息,又不肯跟在有出息的人后面走,说话既不考虑人家爱不爱听,做事又常带着那份乡下人呆头呆脑的神气。”
少年王芸生有一个梦,就是进南开中学。南开中学是张伯苓先生在天津办的一所中学,也是中国最有名的私立中学。但是他家里无力开销昂贵学费。读了8年私塾后,王芸生便辍学了,他到一家茶叶店当学徒,白天干活,晚上读一些中国古典小说。他将这些小说背得滚瓜烂熟,还常常给老邻居“说书”,老邻居们听得津津有味。
正是在这家茶叶店,他读到了《天津白话午报》,这是他最早接触的报纸。后来他就到报栏去读报,读到的是《益世报》。久而久之,他萌生了给《益世报》投稿的念头。
后来他又到北方木行当徒工,那里有间阅报室,有北京、上海、天津的各家大报纸。从此,他把工余时间一股脑儿地投入到这些报纸上。当时正值五四运动时期,科学与民主的呼声唤醒了亿万青年。王芸生从报刊上既读到西方各种社会思潮,也读到陈独秀、李大钊、瞿秋白等人的文章,他还参加过声势浩大的游行。 他在1937年10月《大公报》出版的《芸生文存·自序》中说:“我是五四时代的青年。五四开始启迪了我的爱国心,五四使我接触了新文化,五四给我的恩惠是深厚的……五四在我的心灵上的影响是终生不可磨灭的。”他还说:“五四运动给我打下一个做人的基础。”
也是在这个木行,他第一次接触到英文。强烈的求知欲使王芸生产生学英文的念头,正巧上海《申报》登出商务印书馆函授学校招生广告,学费约需40元。他硬着头皮向木行副总经理借了40元钱。凭着一股顽强的精神,不长时间他就能阅读一些英文书报了。不久他又参加天津新青年会英文补习夜校,学习英语发音。少年时期打下的英文基础,对他今后的事业有很大帮助。
王芸生与革命
在加入《大公报》之前,王芸生曾经参加过国民党,也参加过共产党。他是凭着一股热情,带着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参加革命的。但是他却带着失望退出了革命。
1927年6月2日,他在天津《大公报》第一版登出一则“王德鹏启事”,声明退出一切党派,专心从事新闻工作。启事说:“鄙人因感触时变,早已与一切政团不发生关系,谢绝政治活动,唯从事著述,谋以糊口,恐各方师友不察,有所误会,特此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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