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男性为主的社会,丈夫死亡,可能会招致家庭的毁灭,是否能免除这一厄运,在很大程度上要看妻子的态度:殉夫而死?抑或再婚而去?还是留下来养老抚孤?许多寡妇选择了后一条道路。
诗歌理论家张惠言(1761—1802)的祖母白氏在丈夫去世时,有幼小的三男二女待哺,她的公爹说我老了,这些孩子全靠你了。她说我不敢自尽,扔下子女。第二年,公公临终又说,我将死了,小孩们与你相依为命,你存一日,他们活一天,但是家里穷,不知道你们怎么活!白氏说,请放心,我们母子女生死在一起。其时最大的儿子十一岁,大女儿也只有十二三。她领着女儿纺织,让三个男孩读书,别人说你的儿子能不能读得成,读成了又要到哪一年,不如让他们学种田,解决眼前的难处。她却说,自我公公这辈起,上数五世文儒,不能到我这断了家风。终于将儿子培养成儒生,到她的第三代家业兴起了。
山东潍县李氏,儿子刚过周岁,丈夫死去,公婆不明她的志向,遂询问她:你很不幸,但是我们都老了,孩子又这么小,你打算怎么办呢?她回答说,我早考虑好了,若不是公婆年老和子幼,我就寻死了;我一定和你们一起生活,请二老放心。公爹卖浆,听到敲梆子声,她赶紧迎出去,把担子挑回家,平时抱着儿子埋头做活,从不说闲话。以后为公婆送丧,替儿子娶妇生孙。她不舍弃舅姑,维持了家庭,清除了公婆的担心。
安徽合肥蔡吴氏与上述李氏有类似的经历,她21岁守寡时儿子才周岁,不久殇逝,她为了侍奉婆母而活下来,以子妇代行子职,她作有自叙辞,兹节录于后:“十六归君子,同心祀先祖。归时舅已殁,姑老谁为主?嗟嗟夫质弱,终朝抱疾处。……儿生甫一载,忽然夫命殂。姑妇并时啼,眷属群相抚。死者不复生,弱息堪承父。那知天夺儿,骨肉又归土。姑只有哭时,我岂无死所!还念朽姑存,我死谁为哺?隐痛敛深闺,衰颜愿长护。奇灾偏遇火,焦烂姑肌肤。和血以丸药,年余仍如故。灾退宜多寿,云何复病殂!送姑归黄泉,夫缺我今补。”正是吴氏的媳代子职,蔡家才得以保存下来,并立嗣传家。
直隶献县人张守仁寡妻梁氏,照顾老人,还受虐待,却心甘情愿。梁氏夫死,家有祖姑,老、瘫、盲集于一身,脾气暴躁,动辄大骂孙媳妇,抓破她的脸,家里穷,靠梁氏做佣工维生,有人劝她再婚,梁氏说:“我今日嫁,明日祖姑饥且死,义不忍。”本来就穷苦,家人间再缺少温暖,日子更加难熬,然而梁氏可怜老病的祖姑,足见其心地仁慈,胸怀宽大。
以著作《佐治药言》传名的汪辉祖(1731—1807)的寡母王氏、徐氏,遇到另一种困难,即族人想把她们撵走。汪辉祖年幼,其叔不肖,赌博,把汪辉祖绑架,索钱还赌账,又唆使汪辉祖祖母离去,王氏、徐氏卖田产和嫁衣营葬丈夫,孝敬婆母,应付族人的迫害,也不离开家乡躲避,同时严格教育儿子,因为贫困,常常省下口食尽儿子吃。迨到汪辉祖外出作刑名师爷,每次回来王氏、徐氏必问有没有死刑案子,曾否破人家产。当听说没有,就很高兴。她们将心比心,最怕造成他人的家破人亡的惨事。
还有聘妻在未婚夫死后到夫家去,承担抚孤的重任。江都人杜思宽为幕宾,妻妾均亡,遗有二子二女。乃聘陈氏为继室,未婚,嘉庆十三年(1808)客死南昌。友人戴廷璋送其灵柩和子女回籍,这时陈氏正寄住在姐夫家,闻听未婚夫的事,要求姐姐允许她奔丧。姐姐不同意,说他家穷得家徒四壁,孩子又幼小,你去了如何生活?她说这正是我要去的理南,遂去杜家,料理丧事,安葬杜思宽及其父母妻妾,抚养其子女,杜思宽的幕主听到这样的义行,厚予赠送,陈氏才勉强糊口,又勤于纺织,补助生活,给两个儿子娶亲,出嫁长女,次女原由戴廷璋收养,所以四个子女都有了着落。这个家,若不是陈氏前去料理,必定是孩子流浪街头,亡散败落,不再成为家庭。
有老有小,经济困窘,是家中主要男子丧失后的普遍情形,这时的寡妇、聘妻支撑家庭,不仅要克服贫穷带来的麻烦,还要同欺负孤儿寡母的社会恶势力作斗争,所以她们的生活是难上加难。坚定她们留下来持家的是仁爱和信义的观念,她们认为养老抚孤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是做子妇、母亲的责任,即一成为妻子,就是这家的人,就必须照管家庭。前述梁氏说的“义”,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婚姻契约,“义不忍”即不背约。因此丈夫死了,她们自觉地将维持家庭的责任承担起来。她们认为抛下老亲稚子,是不义的行为,不做这样的事。结果是她们成为顶梁柱,使家庭延续下去。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