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因比我们先从存心偏袒的历史记载开始。[在这方面],罗森堡是个很好的例子。但是历史学家的偏见通常都伪装得比较巧妙。有许多历史会议并不是真诚的知识论争,而是背后有政治目的的会议。在这种会议上,争吵是以知识论争的面目出现的。例如,斯堪的那维亚人对早期俄国历史有什么贡献(如果有的话)?在公元前第六世纪和第七世纪,斯拉夫人依靠人多势众把希腊人糟蹋到什么程度——就是说,今天的希腊人究竟大多是这些斯拉夫人的后裔还是实在是纯粹的希腊人?罗马尼亚人之来到匈牙利究竟是先于马扎尔人呢,抑或在马扎尔人已经在喀尔巴阡盆地定居之后才来到的?所有这些问题都被以政治和民族画线,作长篇大论的讨论。不受政治约束的人马上就会看清这种论争背后的偏见。还有——事情更困难了——有些人认为自己对于宇宙拥有不朽的可靠真理。假如你是个犹太人,而且正在研究基督教徒对摩西五经的解释,你就会对基督教徒鲁莽灭裂地把《旧约》彰彰甚明的原意改头换面地纳入基督教预言的那种方式感到震惊和厌恶。但是,假如你再看一下摩西五经,你就会看出犹太人自己也歪曲历史来凑合犹太历史的一神论,——较高层次的批判已提出过这一点了。这种一神理论是:独一无二的神耶和华的保佑塑造了人世的历史。你看,将过去特加塑造以凑合较高层次的宗教哲学,这种办法比罗森堡的办法更可敬,但因而也要可怕得多。
厄本 历史是胜利者的宣传——
汤因比 的确,对于这种歪曲你无法追根究底。考古学家已经着手在某种程度上用腓尼基人和腓力斯人的观点来重写《圣经》故事了。虽然腓力斯人和腓尼基人的文字作品还没有重见于世,但是我们正在从庙宇、画像等遗迹中获得他们的物质文明和宗教文明的证据。例如,在叙利亚北部的罗斯-亚施-萨马尔一带地方,我们可以挖掘出一些为时可以远溯至公元前十四世纪的石碑,那上面有许多腓尼基神话。所以,考古学家是可以部分地——也仅仅是部分地——复现腓尼基人和腓力斯人之所记述。考古学家所能做的就是叫人知道对《圣经》必须带点保留态度。还要让人知道,我们必须心中有数:犹太人的记述是有所回避的。犹太人对邻族关系的那种描述,被基督教徒完全按犹太人的观点承袭下来了。即使那些向来对犹太人怀有敌意的基督徒,也没有完全摆脱犹太人所写历史的影响。所以胜利者的确占到很大便宜。历史学家常怀警惕力求避免之事,其中有一件就是不要让胜利者独霸向后代叙事的权利。
厄本 你好像一直意识到也有必要在本人生活中去体验一下失败者的境况。菲力普·汤因比对我们说过,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你怎样让他到土耳其和德国去做了一次也许可以说是有教育意义的旅行,因为你感到战争宣传已经把这些国家在英国人心目中的形象扭曲了。你不想让你的儿子带着这样偏颇的观点长大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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