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绝域之地
由于塔里木河下游不断改道,在楼兰地区造就出幅员广阔的河流冲积平原和湖积平原。这些河湖相沉积受风力侵蚀,形成风蚀土墩与风蚀凹地相间的雅丹地貌。“雅丹”一词来自维吾尔语,意为“险峻的土丘”,地质学家借以命名楼兰地貌。中国史书说楼兰附近有“白龙堆”,就是指严重盐碱化的雅丹地貌。另一方面,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不断东侵,使得楼兰西部逐渐成为半沙漠化地带,这无异于雪上加霜,楼兰地貌变得愈加错综复杂。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旅行家、商人、香客、僧侣,乃至科学家在楼兰迷失方向,在荒漠中留下累累白骨。公元4世纪末,高僧法显从长安赴印度求法,途经楼兰沙漠。他在旅行记中这样写道:
沙河中多有恶鬼、热风,遇则皆死,无一全者。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望极目,欲求度处,则莫知所拟,唯以死人枯骨为标识耳。
从斯文?赫定在楼兰发现的古文书中,我们见到一位在楼兰戍边的中原官吏写下的残诗断句。他面对罗布荒漠慨然叹道:“绝域之地,遐旷,险无崖!”看来,公元3世纪起,楼兰的地理环境已经开始恶化。
唐代玄奘从印度取经归来,途经塔克拉玛干沙漠。他本想凭吊楼兰故地,但是通往楼兰之路已成畏途。他这样形容塔里木盆地东部的自然景观:“从此东行,入大流沙。沙则流漫,聚散随风,人行无迹,遂多迷路。四远茫茫,莫知所指,是以往来者聚遗骸以记之。乏水草,多热风。风起则人畜昏迷,因以成病。时闻歌啸,或闻号哭,视听之间,况然不知所至,由此屡有丧亡,盖鬼魅之所致也。”
尽管如此,玄奘还是寻访到楼兰故地许多“城廓岿然,人烟断绝”的废墟,如睹货罗故国、折摩驮那故国、纳缚波故国等。
1229年,马可波罗从欧洲到中国也取道丝绸之路南道。这位意大利旅行家见到的情景比玄奘的描述有过之而无不及。《马可波罗游记》介绍罗布城附近沙漠说:“越过这片大沙漠必需备足整整一个月的食品,因为这是横穿甚至是最狭小的沙漠地带所必需的最低限度的时间。假如要越过它的最宽阔地带,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至少需要一年时间,要装运这么长期的食物,实在是办不到的。在这30天的路程中,全部是在沙漠的荒原和寸草不生的山岭之间跋涉……这片沙漠是许多罪恶与幽灵出没的场所。它戏弄往来的旅客,使他们产生一种幻觉,陷入毁灭的深渊。”
法显、玄奘和马可波罗对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描述绝非危言耸听。塔克拉玛干沙漠北邻天山,南倚阿尔金山和昆仑山,东迄罗布泊,西迤喀什河三角洲,据中国科学院兰州沙漠研究所1981年公布的数据,总面积已达33.76万平方公里。这个面积相当于德国,略小于日本列岛,大大超过英伦三岛面积之和。塔克拉玛干沙漠在许多方面都比其他沙漠更为险恶。
首先,气候极端干燥,一般沙漠地区的年降雨量在100—400毫米,干燥度在1.5—4度;而这里的沙漠年降雨量仅有10—60毫米,沙漠腹地更低,在10毫米以下;干燥度则超过20度。在如此干旱的条件下,沙漠中除少数流人沙漠的季节河河畔略呈绿色之外,绝大多数地区是寸草不生,没有生命的世界。
其次,流动沙丘大面积分布,一般沙漠区的流动沙丘仅占整个沙漠面积的50%—70%,而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流动沙丘占总面积的85%。流动沙丘就是玄奘所谓“沙则流漫,聚散随风”的沙漠景观;凡到过塔克拉玛干的人一提起流沙无不谈虎色变。据实测数据,沙漠腹地的沙丘移动略显平静,年移动1—2米;但沙漠边缘的沙丘则像无缰之马,年移动少则10米,多则百米以上。
第三,沙漠地貌构成复杂,一般沙漠以沙丘链沙垄和灌丛沙堆为主,而塔克拉玛干沙漠50%的面积是金字塔沙丘,复合型沙垄和穹状沙丘等巨大的沙丘复合体。沙漠中的地貌如同海洋,有时沙丘连绵起伏,如大海的波浪,有时波涛汹涌,沙丘陡然升起,高达百米,如大海掀起巨浪。所以称作“死亡之海”。
这片沙漠的东缘则是风蚀土墩与风蚀凹地相间的雅丹地貌,形同一座座古堡,鳞次栉比,常使访问者如入迷宫。沙漠中频频出现的沙暴和海市蜃楼更令人眼花缭乱。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在此迷路丧生,因此楼兰又有“鬼域”之称。
如果不亲临其境,人们很难体会楼兰荒漠的险峻。1994年,我们在罗布泊北岸寻找英国考古学家斯坦因编号的LE城,在穿越一片雅丹地带时迷失方向。这片雅丹的风蚀土墩特别高大,有的高达10米,完全挡住了视野,加上它们的外形大同小异,根本无法辨别道路或方向。幸运的是,我们后来在一堆野骆驼的遗骸旁发现了以前某个科学考察队建立的宿营地,这才根据他们的车辙马迹,找到闯出“绝域之地”的救生之路。我们对法显说的“唯以死人枯骨为标识”深有体会,可惜我们的几位同行就没有那么幸运。
1980年6月17日,中国科学家彭加木率领科学考察队赴楼兰。他们从北向南纵穿罗布洼地到米兰,再由米兰东行库木库都克。由于准备不足,考察队不幸中途断水,彭加木毅然只身外出找水,结果迷失于库木库都克附近沙漠之中。事后,数千军民在飞机的引导下从敦煌、库尔勒、若羌三个方向进入沙漠寻找,结果一无所获。人们在彭加木的殉难地建起了一座纪念碑,以缅怀这位献身于楼兰考察事业的科学家。
16年后,青年探险家余纯顺试图在夏季徒步穿越干枯的罗布泊,不料进入罗布泊第二天就因酷暑而脱水身亡。1995年6月18日上午,救援人员从直升飞机上发现余纯顺的遗体仰卧在帐篷之中。其实,楼兰探险史上还有许多未见报道的殉难者。1994年我们到楼兰考察时,听说前不久某个丝绸之路旅行团计划翻越罗布泊北面库鲁克塔格山到楼兰探险。由于计划不周,误入歧途,一行7人全部遇难。
古人的描述,今人的遭遇,不断给楼兰蒙上一层层神秘的面纱。
第四章 楼兰城的发现
20世纪最初十年可谓“探险时代”。1909年美国探险家皮里征服北极,1911年挪威阿蒙森探险队和英国探险家斯科特角逐南极,堪称20世纪初最富时代特色的两件大事。与此同时,人迹罕至的中亚沙漠、遥远而神秘的青藏高原成为探险家和考古学家们角逐的另一沙场。
1874年福赛斯爵士率英国考察团的新疆之行,随后,俄国探险家普尔热瓦尔斯基赴蒙古、青海、新疆和藏北无人区的4次中亚考察,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从这时起,中亚探险不再是入华耶稣会传教士们讲述的天方夜谭式的传奇故事,而是一项举世瞩目的科学事业。这个时期,晚清新疆地方政府也曾派人勘察敦煌与罗布泊之间的道里。陶保廉《辛卯侍行记》卷五记述了这次考察。书中写道:“前任巡抚刘毅斋、护抚魏午庄,先后遣郝副将永刚、贺参将焕湘、刘都司清和,裹粮探路,各有图记。惟不谙考古,措词亦艰涩。特汇集诸说,就作者本意,疏明之如左。”
刘毅斋就是1884年新疆正式设行省后的首任巡抚刘锦棠,他于1889年离任,新疆巡抚改由布政使魏光涛(即魏午庄)代理。那么郝永刚等人到罗布泊探路作图的时间,是在刘氏离任和魏氏上任新疆巡抚之际(1889—1890)。郝永刚等人都是湘军将领刘锦棠的部下,生平事迹今已无从详考。
北京故宫档案馆收藏的清代地图中,有一幅《敦煌县西北至罗布淖尔南境之图》。图中不仅绘出从玉门和阳关通往罗布泊之路,而且在罗布泊西岸标出古城址。根据原始记录,这幅地图是民国年间新疆吕将军捐献的。中国科学院地理研究所的黄盛璋先生认为:这幅地图就是郝永刚等人绘制的罗布泊探路图,那么郝永刚等人也许是近代中亚地理探险史上最早到楼兰古城的探险者。
在此前后,楼兰古城似乎还被邻近地区的居民寻访过。《辛卯侍行记》卷六记录了从吐鲁番南下,越库鲁克塔格山,经罗布泊到敦煌之路。近年新疆巴州旅游文化公司探险队在楼兰城内发现清代钱币,亦说明晚清时期,有人访问过楼兰。遗憾的是,这幅罗布泊探路图一直秘藏于新疆地方官府,从未发表过。于是,楼兰古城发现者的桂冠被第一个向世人报道这座古城的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摘取。
斯文?赫定先后6次到塔克拉玛干沙漠和藏北无人区探险,历时近半个世纪之久(1890—1934)。中亚荒漠的许多古城都是斯文?赫定首先发现的。他走过的地方,在他之后,至今无人去过。他在近一个世纪前绘制的地图,今天仍是中亚科学考察必备的参考图。他的著作被译成30余种文字,在世界广为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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