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千年王国”的梦想
一个游牧小部落的年轻首领,从亚细亚广大荒原的某一地点——那时他应须天天仅以维持生活的目标而奋斗;忽然下定了决心,为他本人及其民族,而出发向世界进军。到过了五十年他双自己瞑之后,他为几个儿子留下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任何人绝未曾有的广大帝国。当成吉思汗开始他的功业的时候,他所要代其取得世界的这个民族,还未真正形成。身为孤儿,还在半童年时代,他所握着的无非是其卓绝的意志,其青年时代的毅力,及对其使命所坚持的不可动摇的信心。然而,大家全起来攻击他一个人:从他的乡邻及其部落的同伴,个个都像对待一个牲畜似的侮辱他,掳去他的年轻妻子,偷走他仅有的几头羊马,即如拥有数百万臣民之强有力的皇帝王公,对他无不如此。他这个小子,他这个荒原中被人轻侮的无出息人物。那时还不知道后来为其属部的王国及他们的名称,他却一一使之降伏了。许多知名的王公贵族,往往在他们的宝座将倾覆于危急万分的时候,才知道了他的名字。
其他不像他那样适合而也号为“世界征服者”的伟人,成功都比成吉思汗容易得多。阿提拉(Attila),成吉思汗把他尊崇为祖先并为后来他争取统治权所藉口的合法凭据,曾以一大批移民的狂潮拥向西方,不过他总会遇到战胜他的人物。凯撒曾能利用罗马政府所构成的精确的工具,运行绝佳的组织,但一到他染指皇冠的时候,这个工具便反过来把他打碎了。拿破仑跨上革命的战马而前进,而他的最精锐队伍是一七八九年的思想,并不是由他创造出来的。在他功业失败后,他虽仍保存残生,但是以俘虏的身份而保存。亚历山大是最类似成吉思汗的,他从其父亲手里承袭了世界上最精良的军队;他自己却不过是一个武人,且短命而死;在他死后,他的帝国,不过维持了百年即告颠覆,而成吉思汗的子孙,在成吉思汗死后一百年,依然无可否认地统治了当时所已知的世界五分之四的土地。
“亚细亚需要一个人物”这句话——战败的拿破仑口中所吐出的名言,在六百年前,成吉思汗已经使之实现了。
然而在历史上,并没有不可思议的奇事。这并不是宽大的上帝愿将地球奉送给这个伟大的蒙古人。在一个天才卓越的人看来,政治从来不过是可能的技术。唯有那些有野心的好美的及有奇癖的人物,才能成就非凡的功业。或许,成吉思汗所遵循的以攫取强权的路径,如若我们只管估量其表面上的情况和表面上的物力均衡,则将被视为不合理的雄图和不可思议的情形了。可是,它实际上比任何事物都合逻辑,都有计划,成吉思汗的事业无非是靠着可能的条件,他成功的一切计划都是根据可能存在的条件。
当成吉思汗开始创业之时,他几乎是白手起家,仅藉最贫乏的土地,来锻炼他的子民,使之处于主宰的地位。他事先并未注重于任何移民的行动及任何复杂的理想,他最初并没有完整的军队,也没有国家的建制。不过,他的创业,也并不是凭空而来的。他绝不像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和一个行险侥幸的人。
的确,成吉思汗是创造历史的人物之一,亦或是其中最伟大的人物。成吉思汗明白是历史给了他机遇。他感谢历史的赐予,而且力求符合它,诠解它的意义,听从它的安排,并加以利用。他自以为是它的继承人和它的执行人。历史超出了他个人的根基,培养了他的力量,因为他并不是一个毫无来历的篡夺者,而历史是靠他来维持的。必然,这种根基是比寻常的更深远更深邃。而他追溯源流所遵循的路径也是更难于认识的。如要寻觅统治世界的锁钥——这个锁钥是为知道应用它的人而设的,在这种情形中,则必须一个非常的人物。越是有着手段高强和脑筋灵敏的人物,幻术者的神秘力量越是必需的,这种力量是足以明察宝藏的深穴和不可见的暗流。
成吉思汗在亚细亚土地上所展现的宝藏与暗流,在开始的时候,不过是梦幻而已。这是伟大过去的半神秘的传统观念,中亚细亚游牧民族的“千年王国”的幻想,被认为曾经存在,且应当重新实现。传统观念与梦幻便成为他的天才政治的可能条件,而他就将这一理想付之于实践。已死的过去与将生的未来成了他为之奋斗的现实依据。
德国有一位浪漫派作家曾说:“没有梦想力的人,就没有生存力。”务实的政治家成吉思汗在一个没落的和自相摧残的民族当中,不仅有着梦想本民族统一与发扬光大的力量,同时有着逐淅实现这些梦想的力量。成吉思汗的血液中燃烧着他的民族得天独厚的信念,最初却必须以火与剑强迫他的民族,使之承认他个人在这个民族中的伟大地位,这是因为他的理性和他的志愿的力量并不在他的梦想的力量之后,所以荒原的无家可归者摇身一变而成为“成吉思汗”(即最强大的君主或万汗之汗)。他的血统中所得到的历中遣传,极大地增长了其为本民族发展壮大的自觉心。
而且,成吉思汗一刻也不曾忘记他的发祥地以及他可资以创业的唯一条件。是他,一手推翻了世界,但绝不敢丝毫更动这个唯一的东西:他的民族的习惯与法则。他曾冷酷地使亚洲服从他的约束,犹如他自己服从这个法则的约束一样,即使有时他须偿付了他的肉与血的代价。出身于盛行着千年不绝的习惯的世界里,他是一个血与理性的保守者。当他在弥留之际,他对儿子们所讲的最后几个字是:“遵守法则!”他的儿子们曾遵守法则,结果帝国安如磐石,而且疆域得到扩展,国力强盛如旧。但一到他的孙子们违背了法则,帝国便瓦解了。
如果我们撇开不提成吉思汗荒原故土的地质及其习惯,则无从认识成吉思汗了。他所展现于我们眼前的,与其说是一个有个人特征的人物,无宁说是一个种族和一般游牧生活的超人的化身。在他身上,集合着——这当然是历史上最后的一次——纯粹中央亚细亚游牧生活的所有精华,后者达到了无可言喻的伟大程度,从而使整个世界的面目发生了变化。世界的均衡又一度中断了,历史似乎从此后要追随一条新的路径,并决定了反对定居民族,反对农业民族,反对“文明民族”,而赞助时刻前进的野蛮民族,赞助游牧民族。
然而,这已经是太晚了。这一个“失之太晚”便是成吉思汗的计算里唯一的错误,实则这个错误也是他所不能纠正的。唯一独尊的志愿——即使他成了像上帝那么强大的人物——虽然可以一时地掌握时代的车轮,但总不能使之遵循一条相反的路径。最重大的历史恐慌是过去了。游牧者的梦想——即将整个大地成为唯一的遍布牧群和逐水草而居的游牧人的帐篷的草原——却不曾完成。蒙古人毕竟人数太有限,随着征服地区的扩大便分散开来,一次次的远征最后变得似乎徒劳无功,空费心血。敌人在第一次奋击中所不能以武力得到的,他却以消耗精力的战争得到了。文明则以超越游牧人用为手段的武器攻击成吉思汗的后人。后者的明哲精神却消灭于亚细亚各种宗教的纷争中了。纵欲和酗酒更剥夺了蒙古人的精髓,到最后,他们抛弃了法则,而这法则恰是唯一以力量赋予他们的和在他们马蹄所到之处保护他们的祖国的。成吉思汗的思想现在被违背了,他创业的基本力量被消灭了,因为他的法则是必须区别蒙古人与其被征服者,并须使蒙古人稳居统治世界的地位。从此之后,无论他们是当时被打败、被赶走,或是如在印度和俄罗斯那样,还能在外国的宝座上维持了好几个世纪,并从北冰洋到了赤道,还能打了许多胜仗,实则两者是无所差异的。他们已不是成吉思汗时代的蒙古人了;他们丝毫不记得他们的大首领与创业人当初所嘱咐他们的伟大任务了。
成吉思汗及其后人的历史是中央亚细亚游牧民族所主演的惨剧(战争或者征服毕竟造成很大的破坏,说叫惨剧应该不为过——译者注)的最后一幕。这个民族,在前后一千多年中,曾离统治世界仅有一步之遥,而在十三世纪中,在一个天才领袖的超凡的毅力的领道下,他们又一次举行了一番惊人的扩展。在他们的地位登峰造极之时,他们自己也消耗尽了,他们征服了世界的广大地区,并使世界经济、文化、军事等得到催化,世界的格局和文化交融从此进入了一个新时代。
演出惨剧的地点是在亚洲。白种人不过感受了一番轻微的痛苦,颠摇于地狱的旁边而自己不曾看到。由于民族分化政策等点燃了亚洲各地人民的反抗烽火。成吉思汗缔造的世界帝国的命运便在这场复杂的政治、宗教、文化斗争中确定了。
第二章 躁动的亚细亚
人类所居住的地方,可赋予居住其地的种族与人民以一种特色。所以,一个地方的政治历史便是它的地理和气候的结构的一种忠实的影像。这个法则就是欧洲史与亚洲史根本差异的原因。
欧洲幅员偏小,它虽然分裂为许多国家,但从某一地点到另一地点,一般没有不可逾越的障碍与界限。所以,欧洲很早就开始表现了使泛欧罗巴历史得以构成的那些因素。在它的地理上,各部分之间互相接触变得相对容易。某种程度上的重大事变总不可能局限于某个地方,它们不久就在整个欧洲内部发生反应。即使有两个大山脉,阿尔卑山脉和比利牛斯山脉,也不能构成界限,而逐渐被制服了,因为海洋的温和气候消灭了它们的许多险要。海岸线的充分发展与地中海的安全坏境,在很早的时代,就已经促成航海业的进步,这就大大地增加了欧洲各地互相交通的可能性。
展开
——美国著名东方学专家 杰克·威泽弗德
俯仰六百年间,当时都为龙盘虎踞之大版图而赞叹。自有地球以来,英雄之席卷大陆者不知凡几;自有历史以来,君主之削平邦土老亦不知凡几。然规模之大,版图之广,如成吉思汗者,前后无可匹者。……亚历山大、凯撒、拿破仑等较,基业之伟,领域之大,亦不能同日而语。
——日本著名历史学家 太田三郎
成吉思汗及其子孙几乎将亚洲全部联合起来,开辟了洲际的通道,便利了中国和波斯的接触,以及基督教和远东的接触。……马可波罗得知了释迦牟尼,北京有了天主教总主教。
——法国著名历史学家 格鲁塞
成吉思汗是一天才的实干家。无论你是初出茅庐者,还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行家里手;无论你是一个政治家,还是一个企业家,……你都能从成吉思汗的身上发现耀眼、共通的光芒,更能体味到创业的艰辛、浴火重生的喜悦。
——《华盛顿邮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