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是在1934年6月18日上午从车务段一位职员偷偷打来的电话中,得知爸爸被捕的情况。对于爸爸的突然被捕虽然妈妈早有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仍然为他担惊受怕。妈妈匆匆处理完稿件,同时也没有忘记其他人的安危。妈妈打电话告诉左翼朋友金人,并让他转告中共哈尔滨西区宣委金剑啸同志以后不要联系。这一切处理完,当妈妈赶回南岗大直街家里时,敌人早搜查过了。粗略地看一下,敌人只拿走她的一本日记、几封家信和一本阿志巴绥夫的《血痕》。显然,这一切都不足以成为“反满抗日”的罪证。车务段段长齐永延是爸爸的上级又是邻居,故此,齐永延当晚被传讯,次日被释。齐永延告诉罗家,罗烽被关在南岗义州街日本领事馆。祖父母心急如焚,痛不欲生,不只因为爸爸是他们的独生子,更主要是了解儿子所从事活动的严重性质。很快家里开始了营救。
在他们所认识的人中,唯一可以求助的只有祖母的干妹丈张树棠。此人四十多岁,某轮船公司经理兼哈尔滨猪业同业公会会长。他在哈尔滨商界有些朋友。大约1929年初,祖父母由齐齐哈尔到哈尔滨投奔尚在呼海铁路传习所实习的儿子,当时在江北马家船口租住的房子就是张树棠的。两家毗邻而居,张的妻子与祖母相交甚厚,结拜为干姊妹。后来两家先后迁往哈尔滨,张的妻子没有生过子女,对干外甥分外喜欢。当祖父母去找她设法营救时,她是不遗余力的。张本人却有些顾虑,一再追问是否真的没有什么“不法”行为?在祖父母保证和妻子的督促之下,张树棠很快找到日满商行的经理小野。通过小野认识日本领事馆高等系副主任青柳,青柳和小野是老同学。
爸爸被捕的四五天后,张树棠和小野一同到家里,要他们以被难家属的身份去找青柳。祖父因患过神经病恐他言语有失对事情不利,只好由妈妈出面。小野只会几句半通不通的中国话,勉强可以理解。青柳则只能说一半个不成词的单字。小野首先问妈妈会不会俄国话,当她说不会时,小野即表示:谈话不方便,青柳俄国话很好。由于没有共通的语言,第一次见青柳主要是小野和青柳谈。一两天后妈妈去日本领事馆要求见爸爸时,青柳板着冰冷的面孔把她带到后院一间小平房里与爸爸见面。而青柳通过朝鲜翻译叽里呱啦说了许多,企图软化爸爸的气节。爸爸和妈妈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握了握手。五分钟过去了,爸爸被带走。没多久一个姓屈的狱卒传话说:“傅受刑后腹痛不起,病得很厉害。”建议“家里送个腹卷(毛围腰)给傅以暖腹”。这名狱卒也是张树棠介绍认识的,妈妈曾去屈家看望他的老太太,并送去四色礼。妈妈带了“腹卷”、《新旧约》和仁丹等物再去探监时,没有见到人只把东西留下。十余天后,家里收到爸爸从牢里偷偷捎出来的一封密信,信中说徐乃健诬陷他是共产党,他不能承认。
第二次妈妈在高等系探视爸爸时,他刚能走动。会面时因为有高等系主任松原在旁监视,仍然不能交谈。妈妈给爸爸带去一条小手帕,上面绣着“珍重”二字,暗示他放心。为了解救虎口中的亲人,即便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他们几次通过张树棠给小野和青柳送礼,而青柳总是表示“慢慢的”。
10月某日,张树棠传来消息说爸爸将无罪释放。家里不放心乃去找青柳叮问。青柳明确告以:明日上午到警厅办个手续即可自由。次日,祖父与妈妈带着一件大衣早早去伪警厅大门外等候。谁知囚车到伪警厅前稍停又扬长而去,仅仅与爸爸远远地见了一面。家里怀疑受骗,妈妈去找青柳。青柳却两手一摆,摇摇头表示无可奈何!
据张树棠对祖父说,青柳未能实现诺言,与伪警厅小林警佐从中作梗有关。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在此之前,中东铁路地亩局清丈科徐科长,在职时曾经因清丈地亩贪污。被损失者告发,小林负责处理这个案子。小林受徐贿赂处理不公,后被原告告至日本领事馆。经青柳调查结果证明小林受贿,徐科长被押小林受处罚。因此,小林有意报复。尽管这次努力落空,祖父母并没有放弃继续通过青柳用金钱赎买儿子,这是唯一的办法和希望。为了筹更多的钱同时也怕失业(因为此前爸爸托人给妈妈捎信,妈妈不在,信交给别人引起报馆怀疑。虽然不知监狱里关押的人与妈妈是什么关系,报馆还是剥夺了妈妈的编辑权),妈妈于1934年初冬,通过她祖父故友孙×帮忙,谋得中东铁路材料处办事员的兼职(报社见妈妈进了中东铁路而释疑,又让妈妈做编辑,因白天要到中东铁路上班,改为晚间在报社上班)。同时,爸爸呼海铁路的同学、同事也自发的募捐营救。祖父母又给青柳等人送去金镯、金表、宝石戒指等重礼。前前后后用去千余元。
1935年4月中旬,青柳通过张树棠告诉祖父母采用连环保的方式保释爸爸出狱。所谓“连环保”,就是由他保小野和张树棠,小野、张树棠出面保爸爸。他确信这次是牢靠的,果然,4月20日爸爸无罪释放。
爸爸被捕后,祖母曾到日本领事馆要求见儿子。遭到拒绝,回家服安眠药自杀被救,祖母在菩萨面前许了愿。儿子出狱后祖父母一为酬谢“恩人”青柳,二为“还愿”,在家里请客。席间,祖父对儿子能否回铁路复职表示怀疑。青柳一口应承说保证回铁路复原职,如不愿回原铁路,愿到满铁株式会社工作也可以帮助推荐。青柳的热情引起爸爸的警惕,他插话说:在日本领事馆受了不应受的重刑,把身体和脑子全弄坏了,第一步是先治好病。当时青柳又慷慨介绍在斜后街南头,某医院一位有名的日本内科医生。爸爸勉强陪着喝了两杯酒,席未散便假醉退席,躺在床上狂笑并胡言乱语耍酒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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