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虽则不能进政府学校),却也学会了全部六艺。他用自修的方式完成学业。他观察六艺的专家怎样做他们的事,也选择在这些专家脾气好的时候向他们请教他所不甚了解的细节,然后一一加以学习。
六艺是射箭,驾驶(军用与民用的)马车,书写,数学,音乐与礼。礼的内容很多,包括礼仪、礼俗、礼法。
孔子喜欢射箭,不久便成了有名的射手。他常常练射。有一次,他在一家菜园子练射,来欣赏他的射术的人如此之多,他们站在一起,像墙一样(观者如堵)。
孔子的驾车技术也好,好得可以与任何有经验的军人相比。在他中年以后,有人嘲笑他样样精通而没有一样可以称为他的专长(“博学而无所成名”)。他用幽默的语气回答说:“我当年确是应该集中精力于某一行业或手艺,以取得专家之名。也许我可能选定了驾驶,作为我的专长。”(“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
他的书法造诣更高。有一块石碑,碑上的铭文是依照他所写的字而刻。至于他的文章如何,我们只需略为一翻《论语》,便可以看出他用字何等谨慎,文体如何简练。
中国的数学,在他之时比算术略深一些;天文学也只是略具雏型而已。孔子学会了别人在这方面所能学到的全部知识。他在当政府仓库管理员(委吏)的时候,办到了把账目记载清楚。其后若干年,他能够指出政府的天文官员在历法上推算错误的地方。例如算错了日食的日子,或某个月的初一,朔日。
在音乐方面,他开始是一位业余者,而终于成为一位专家。他差不多每一天都唱歌(只有遇到因丧事或其他原因而哭过的日子不唱)。他会击石制的磬。,弹七根弦子的琴。,与二十五根弦子的瑟”。他在一生最后的几年,把所有与《诗经》有关的乐谱都整理了一遍,使得“雅颂各得其所”。
“礼”在政府学校的科目表上,占第一个位置。它也是最难的一种功课,内容牵涉很广。孔子花了很多时间学这个礼。他走到庙宇和公共场所去参观典礼,也在日常生活中注意长辈的行为举止;他并且研究周朝的“礼制”(政治上与宗教上的制度),将这些礼制与夏商两朝的相比。
在孔子加深学习了礼以后,发觉礼不仅是一种规范,而且是一种保障。礼由于使得人们互相尊重,所以在事实上使得每一个人免于受辱与伤害,因此也提供了每一个人以稳妥的立足点”,以立足于自己的家,自己的社会,自己的国家。礼本身不是伦理学,它引人进入伦理学。
很显然,公立学校的一般学生无须像孑L子那样花费如此多的时间在礼上。孔子所研究而学习的不仅仅是礼的实行,而且也包括了礼的理论。这个理论对于一个好人在家庭、社会、国家中所占的地位之各方面都有关系。
1.孔子在宋国的祖先。周朝的习俗之一,是贵族实行长子继承制,次子以下另立门户,以祖父的“字”为氏。宋国第一位以孔为氏的是孔皋夷,他的祖父名嘉,字孔,称为“孔父”,“父”是男子的美称。有时候他的氏与名被连称为“孔父嘉”。《左传》说,嘉做了宋国的大司马,其后被一位政敌所谋杀。嘉的父亲是正,字“考”,称为“考父”,有时候名氏连称,被称为“正考父”。“正”考父曾经是宋国三个公爵的太宰。
依照“史记索隐”所引的一段古本“孔子家语”,正考父的曾祖是“何”,字“弗”,称为“弗父”,亦称为“弗父何”。弗父何是宋潘公的世子,把继承君位的权利让给了弟弟“鲋祀”。鲋祀在《史记》之中,被称为宋厉公,因为他死后被谥为“厉”。
皋夷的儿子孔防叔,从宋国迁到鲁国。防叔的孙儿,是孑L纥(孔纥字“叔梁”,常被称为“叔梁纥”;由于做了鄹邑的宰,所以有时也被称为鄹叔纥,鄹人纥)。
2.孔纥的勇敢事迹。他在公元前563年,空手把一个敌国都城的悬门举起(《左传·襄公十年》)。七年以后他带了三百名兵士j中破齐国军队的阵线(《左传·襄公十七年》)。
3.手中拿了小型的想象中的祭器。见《史记·卷四十七·孔子世家》。
4.成了有名的射手。见《礼记·射义篇》。
5.“可能选定了驾驶,作为我的专长。”见《论语·子罕》第二节。节次依照李雅各的英文译本。
6.他指出天文官员算错的地方。例如《左传·哀公十二年》所记载的一件:“仲尼日,……今火(心星)犹西流,司历过也(漏列了一个闰月)。”
7.他差不多每一天都唱歌。见《论语·述而》第九节。
8.他会击磬。见《论语·宪问》第四十二节。
9.他会弹琴。见《史记·孔子世家》。
10.他会弹瑟。见《论语·阳货》第二十节。
11.礼提供了每一个人以稳妥的立足点。见《论语·季氏》第十三节。
二、一座私立学校
孔子一面在教自己礼与其他五艺,一面继续做杂项工作以帮助母亲维持人口颇多的家。
他曾经先后在政府的一处农场与一所仓库当管理员(乘田;委吏)。他本可以在这两处的任何一处多留一些时候,以等待升至较高的职位。然而,他至多也只能升作当时鲁国层层叠叠的官制之中的一个低级官员而已。
他的另一出路是参加鲁国的军队,像大多数其他的士一样。孔子属于士的一级,其地位在贵族与平民之间(士原为武士;春秋以来逐渐兼任文职,到了宋朝以后才变成纯粹文人)。孔子倘若参加军队,凭他的射御两项技术,不难升到相当于父亲(孔纥)的官阶,到一个大小如鄹的邑去当邑宰。
……
大自然的适用于全宇宙的筒单而抽象的定律,解释不了人类的繁复历史。能够解释人类历史的,依然是人类自身的特性。这与一般生物的特性,在基础上没有什么两样:求生存。所不同的,动植物仪知为个体或有限的群体求生存,人类却逐渐发展到知道为全民族全人类求集团的生存。这便是所谓人性。一部人类的历史,正是人类逐渐扩大其团结范围,以共求生存的历史。
——黎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