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听听拉赫玛尼诺夫的交响诗《死之岛》。他的音乐所传达的阴郁气氛甚至超过了他所取材的勃克林的同名油画。他选取了一首天主教的送葬歌曲《怒神之日》作为乐曲的主题,跟随那低沉的哀悼情调,即使没见过勃克林的画,也会联想到劳伦斯的诗歌《死亡之船》那样的伤感。拉赫玛尼诺夫为何选了这样一个音乐题材且不去管,单听听他的内心独白也就差不多可以明了。在一封写给美国女诗人莎吉尼安的信中,他表达了在伤感与快乐两种主题中尤其偏爱前者的观点。他说:“光明、欢快的色彩与我合不来。”无独有偶,他钟爱的素歌主题《怒神之日》还屡次被柴可夫斯基所采用;晚辈肖斯塔科维奇不甘落后,也把它用在自己的交响乐曲中。
说到柴可夫斯基,他的第六交响曲《悲怆》想来大家都不陌生。柴可夫斯基被称作“伤感作曲家”,这似乎不能涵盖他的全部创作。但他的《悲怆》的确曾带来音乐厅的满场泣声。当然,受众的感动首先得自于创作者的预先的感动。柴可夫斯基50岁那年,以为跟他有着柏拉图式精神恋爱的资助人梅克夫人突然跟他断绝交情,这种低落的情绪或弱或强或明或暗一直延续到他的逝世(53岁时)。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创作的《悲怆》,也染上这种心境的色彩,应在情理之中。但他的内心的一贯的忧郁并不能仅由梅克其人来解释。柴可夫斯基曾有这样的告白:“做一个艺术家该有多幸运啊!在我们切身体验的极残酷的时代里,只有艺术,才能使我们摆脱令人窒息的现实。”唉,艺术只因能够消除愁闷,才弥足珍贵,可见艺术家难耐的处境。此外,我们还可以听听柴可夫斯基的《忧郁小夜曲》,纤柔细弱的小提琴的弦音把我们引入悲凉忧伤的寂寥世界,那好似人声叹息的悄然的结尾,实在给我们留下了“绕梁三日不绝”的愁韵。“艺术家是时代之子”(席勒语)。“时代的忧郁”,怎样驱动有才情的人们去创作,就不用说了。
还有,俄罗斯的民歌历来主要采用色彩暗淡的小调(指调性中的大调和小调概念),我们也该说,这小调也是从忧郁的血液中流出来的。罢了,接着该说一说使俄罗斯成为“艺术王国”的俄罗斯人性格的另一面了。
积郁既深,必致爆发。而且积郁愈久,爆发愈烈。忧郁与爆发,在一定意义上说,该说是孪生兄弟。哲学家别尔嘉耶夫说“俄罗斯人天性很极化”,其表现之一就是,“一方面是顺从和放弃权利,另一方面是被同情心激起的要求公正的反抗”。忧郁与爆发,或许是心境的两极,然而在苦难深重的俄罗斯人那里,实在得到了内在的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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