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禅 诗与禅
林泉禅心
“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山水草木都是有佛性的,自然万物都是佛性真如的体现,佛性就存在于自然界千姿百态的色相之中,山石丛林,江河溪流,碧草清风,白云明月,都向人开启着参禅悟道的门径。同时,我们的心也就是这山水草木。在禅诗中,我们看到了更多的是诗作者把整个身心都投向自然山水,首首诗中所展示的是千姿百态的山水、风云、竹石、花草、霜雪、星月、禽鸟等。诗僧们笔下,“寒浦鸿相叫,风窗月欲沈” (唐·无可《暮秋宿友人居》),“松声四壁雨,湖影满床秋”(明·法聚《宿云居西麓庵》)。历经几百年,对大自然的歌咏之情是不变的。喜欢元·清珙的《山居》:“红日半衔山,柴门便掩关。绿牖眠褥软,白木枕头弯。松月来先照,溪云出未还。迢迢清夜梦,不肯到人间。”诗中反映了禅僧们的生活,引我们进入那个远离尘世、纯净空寂而又充满诗意的世界。宋·契嵩的《湖上晚归》: “闻道安禅处,深萝任隔溪。清猿定中发,幽鸟座边栖。云影朝晡别,山峰远近齐。不知谁问法,雪夜立江西。”我们仿佛可以看到他们正静坐在晨曦微露的幽静深山中,潺潺山涧旁的空阔草地上,或是恬静如水的月夜下,聆听大自然的天籁,那风松鸟语,溪流山泉,皆与僧人冥契,此时此刻达到禅境。
常居物外度清时,牛上横将竹笛吹。
一曲自幽山自绿,此情不与白云知。
这是宋代黄龙禅师写的一首诗,诗中人横笛于牛背,晚风中随意吹奏,曲意杏远恬静,远处群山苍翠秀绿,此时此刻,闲境幽情,无心却妙合——曲自幽,山自绿。黄龙禅师在牧牛等山居的生活中,体证着随缘任运的绝妙意趣。这里人迹罕至,只有缥缈的白云在山峰之间飘来飘去。我可以坐看云卷云舒,这份闲适恬淡的自在又岂是白云能理解的。“自缘一榻无遮障,赢得长伸两脚眠”,“寒则围炉向暖火,困来拽被盖头眠”,“新缝纸被烘来暖,一觉安眠到五更”,黄龙禅师有着这样一颗随缘任运的禅心。
寂然的境界是最高的境界,参禅、打坐都为了达到这一境界。一方面是“心与境寂”,躲进与世隔绝的深山,求得心灵的安静;一方面是“境因心寂”,虽身处喧闹的尘世,却能心如止水,不为所动。
诗僧可以远离尘世,在幽深的寺院安禅求解脱。对于那些身处喧嚣的文人、士大夫们,他们生活在喧嚣嘈杂、纷乱繁芜的大千世界里,如何找到一块属于自己的世外桃源?他们心中有太多的牵挂,偶见清冬山林的景色,启发他们作尘外之想。即使是想,也给他们以莫大的心灵抚慰。大量带着禅意的诗作表达了他们到大自然中寻求寂静的思想,诗人与山水田园结下不解之缘,也只有自然山水才能安放下那颗焦灼、无所依止的心。
他们的诗所表达出的不是远上白云的黄河、飞流直下的瀑布,而是寒江归鸟的荒寒,苔痕落花的萧索,寂寂无人的宁静,以及东窗日已红的闲适,他们倾心于这样氤氲着无限禅意的境界:
“落口寒蝉鸣,独归林下寺。柴扉夜未掩,片月随行屦。惟闻犬吠声,又入青萝去。”(宋·惠诠在某山寺壁上题诗)苏轼曾和惠诠诗一首:“但闻烟外钟,不见烟中寺。幽人行未已,草露湿芒屦。惟应山头月,夜夜照来去。”(《冷斋夜话》卷六)“清风明月本无价,远水近山皆有情。”(沧浪亭一副楹联),诗人陶醉在山林清泉之中。在与自然山水的观照中,去体会万物的本性,也见证着自己那种清净的本心。若无禅心慧眼,再美的山林清泉,也是枉然!
禅诗多表现自然界的静态美。《菜根谭》说:“琴书诗画,达士以之养性灵,而庸夫徒赏其迹象;山川云物,高人以之助学识,而俗子徒玩其光华。”可见事物无定品,游览名山大川、风景名胜,得到的感受,随着人的见识、修养、素质不同而有所不同。每个人的诗都有它不同的特点,陶渊明的朴素自然、杜甫的沉郁顿挫、白居易的通俗易懂、李白的豪迈飘逸、王昌龄的雄健高昂、杜牧的清健俊爽、李商隐的朦胧隐晦、王维的诗画一体、温庭筠的绮丽香艳、高适的悲壮苍凉、李清照的缠绵悱恻、陆游的悲壮爱国,等等。诗人歌咏大自然,所表达的是他内心的世界。
陶渊明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杜甫诗“水流心不竟,云在意俱迟”,尽管与禅无关,但由于它们透过审美形式,把某种宁静淡远的情感、意绪、心境不断延展,在时间和空间中拉伸,引向去融合、触及或领悟宇宙目的、时问意义、永恒之谜……从而慢慢接近了禅所追求的意蕴。禅的所谓悟道,即是这样一种审美感受,感受“瞬间永恒”、“万物一体”的本来面目。
现在许多人都喜欢旅游,人们在游历中往往关注“悦形”,自然天成的景物,反映到人的感官,使人产生愉悦,这是山水审美的初级层面。山水审美第二层面则是“逸情”,是主体在“悦形”基础上,将获取的风景美感升华,赋予观赏对象一种人格或灵性,达到“物我相亲,情景交融”的境界。山水审美的终极层面是“畅神”,是以天地为庐,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的境界。诗人常以佛寺禅房为背景,启发人们找回禅心,进入禅境。
孟浩然的五言律诗《题义公禅房》是一首山水诗:“义公习禅寂,结宇依空林。户外一峰秀,阶前众壑深。夕阳连雨足,空翠落庭阴。看取莲花净,方知不染心。”诗中的义公是一位高僧,义公在空寂的山林里修筑禅房,“禅寂”,指佛教徒坐禅人定,思维寂静,所谓“一心禅寂,摄诸乱恶”(《维摩诘经》)。诗人以清词丽句,素描淡抹,描绘出一帧诗情画意的山林晚晴图。远望苍翠挺拔的山峰,郁郁葱葱的山谷连绵不尽,雨过天晴,夕阳西下,水雾氤氲中,晚霞披洒下,更显山峦清净,空翠迷蒙,别有一番超尘绝俗的意味。此情此景更显出了义公超于尘外的禅心。
“莲花”指通常所说的“青莲”,是佛家语,其梵语音译为“优钵罗”。青莲花清净香洁,不染纤尘,佛家用它比喻佛眼,所谓菩萨“目如广大青莲花”(《法华妙音品》)。在如此清净的林泉之中修筑禅房来习禅,可见义公有莲花一般纤尘不染的禅心。这是对义公的深情赞美,也是诗人自身浓浓的隐逸情怀的表达,诗人无法在山林中隐居修禅,他是人在尘世中,心随青莲飞。
禅心不是一定需在深山古刹、幽静禅房中觅得,禅就在每个人心中,就在当下,在每个人的生活中。
花落柴门掩夕晖,
昏鸦数点傍林飞。
吟余小立阑干外,
遥见樵渔一路归。
(周敦颐《题春晚》)
周敦颐是北宋理学的开山祖。周惠珍在评价此诗时说:“此诗的境界与他的为人一样,也是静而不寂,饶有生意,颇有‘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论语·述而》)的气象。”
一颗林泉禅心就是一颗不要有任何执著的心,就是一颗随缘任运的心。
一个女尼问赵州:“佛门最秘密的意旨是什么?”
赵州就用手掐了她一下。说:“就是这个。”
女尼道:“没想到你心中还有这个。”
赵州说:“不。是你心中还有这个。”
赵州用这种方式帮女尼解执著,但女尼并没有领悟。
寒山子,是中唐时期一位隐士。他出身官宦之家,青少年时代是在首都长安度过的。由于多次投考不第,人仕无门,受到家人冷落,妻子疏远,于是愤然出家,四处云游,三十岁以后隐居浙东天台山国清寺附近之寒岩,自号寒山子。“姑苏城外寒山寺”就是因为寒山而得名。
寒山的时代,正是禅宗兴盛的时代,这在他的诗中也有所反映。寒山诗中所蕴含的禅心,用其诗来说,是“无物堪比伦”的。
“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无物堪比伦,教我如何说。”读此诗心里心外一片清凉。寒山子的诗常常都是清寂、脱俗,一尘不染,表现出世生活的情趣和超凡出俗,表现出闲静无为、逍遥自在的心境。如:“吾家好隐沦,居处绝嚣尘。践草成三径,瞻云作四邻。助歌声有鸟,问法语无人。”(《吾家》)这是何等的孤寂绝尘。“一住寒山万事休,更无杂念挂心头。闲书石壁题诗句,任运还同不系舟。”(《一住》)“余家本住在天台,云路烟深绝客来。千仞岩峦深可遁,万重深涧石楼台。桦巾木屐沿流步,布裘藜杖绕山回。自觉浮生幻化事,逍遥快乐实善哉。”(《余家》)独自在深山溪谷中漫游,放浪形骸,寄情山水,无拘无束,逍遥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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