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风雅和艺术欣赏:纪念贡布里希诞辰一百周年》:
许多人认为,语句就像事物的图画,或者是事实的投影,但是,这种看法是错误的。实际上,事实是某种语言和实在的共同产物,它们是由描述性的陈述严格确定的实在。由于语言只是我们描述现实世界的一种方式,由于这个世界具有无法想象的复杂性,存在着原始的描述工具所无法描述的关系,所以,有很多方面我们还无法用描述性的陈述确定它的实在。就像我在这里表达的,对于绘画的欣赏就是这样一个方面。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也许可以作为另一次讲演的题目。
在西方艺术史上,就像在中国艺术史上一样,对艺术品的描述也经历过一个由粗到细的过程。早在古希腊,人们就开始对绘画的好坏进行评价,但是,留传下来的文献已经不全,只是一些片言只语。文艺复兴时期的人们从残存的文献中发现,古希腊人评论绘画都是在谈它的故事,谈它的内容,很少我们现在所谓的专业术语。而他们想更深入评论绘画,于是便从最古老最典范的艺术修辞学上借鉴,比方说构图这个术语就借自修辞学,而时间已是文艺复兴时期了。因此,西方的艺术品评术语非常贫乏,甚至不敷所用。这里的不敷所用是指这样的情况,比如说我们用构图评论画的好坏,在分析一幅马蒂斯的肖像画时可能会说,它用的是金字塔式构图,所以画中的这个女人是那么稳定。金字塔构图自然就成了褒义评价。可是你知道流行的美女照片用金字塔构图的也很多。也就是说用这种方法甚至连一幅杰作和一幅平庸之作都无法区别。在这方面,中国艺术史比起西方艺术史来可以说幸运得多,因为品评术语比西方丰富得多。早在文艺复兴之前,梁代的谢赫已经在谈论绘画应该怎样评价,这就是著名的“六法”。如果说“六法”的语言还很粗糙的话,我们看一看明清谈论绘画的语言,就决非如此了。比如说谈论南宗的山水画,谈论它的披麻皴,说它的笔墨又松又润,类似这么专门、具体的术语在西方还几乎找不到对应物。西方一些了解中国美术史的人有时会为中国美术品评术语的丰富而感到惊讶,他们曾反问我们怎么没有好好研究。这种质问是有道理的。的确,中国艺术是一种微妙的艺术,而微妙的艺术是跟语言大有关系的一一你欣赏绘画的时候,有时是顺着语言的指引欣赏的。如果此论不假,那么自然就会有人要问,拿我们中国画的批评术语来谈论中国画的好坏是不是就能胜任愉快?我说还是不能。这是由于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当我们谈一幅画的时候,我们是把一些元素从一个有机的整体中抽绎出来,也就是把它从艺术史这个历史脉络中抽绎出来,这样,它就被孤立了,所以我们无法谈论。如果你想真正理解为什么说这种披麻皴画得松润?这松润究竟好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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