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越少越好？
1 减税的政治学分析
英语国家普遍有反对征税的长期传统，从14世纪瓦特·泰勒起义反对理查德二世的人头税，到2000年英国卡车司机罢工反对燃油税过高，致使整个英国瘫痪数日，实际上，有关普通百姓为反对过度征税揭竿而起的事件不胜枚举。
美国并不属于这种情况。
在美国，有关减税辩论的政治学非常独特，人们对辩题本身往往不感兴趣，而那些对辩题感兴趣的人所持有的观点与他自身的经济利益恰恰相反。因此，从深层次看，这并不是一场有关金钱的辩论，而是一场关于如何书写历史、子孙能否摆脱父辈影响的辩论，是一场关于今天“创造的现实”将决定我们这一代人自此以后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社会的辩论。
我本人并不十分擅长政治学分析，但在进行减税经济学分析的时候又不能完全回避一些政治学的内容。因此，请允许我就我眼中的减税政治学作一个简单而又略带个人色彩的总体阐述。
漠不关心的公众
尽管减税计划是布什角逐白宫的中心议题，推动国会通过整个减税方案成为布什登上总统宝座后的主要工作，但民意调查自始至终都显示，大多数选民实际上对能否享受到减税带来的好处并不感兴趣。恰恰是另外一些问题，特别是社会保障问题，却更加受到大多数公众的关注。实际情况是，布什充分利用白宫的优势，设法得到了一两次反映人们非常看重减税的民意调查，但这也恰恰表明人们对个人减税的热情不高，而且不相信减税能够加速经济复苏。到目前为止，绝大多数人仍然认为布什的减税方案规模太大，而且向富人倾斜得也太多。
你有可能对民意调查置之不理，甚至认为在被调查的人中，一些人在选举时投票支持的就是那些承诺进行大规模减税的候选人，但这种观点是有一些问题的——不仅仅有这么一个明显的例子，也就是他们中更多的人投票支持了戈尔。一些有关选举的研究显示，2000年的选举打破了高收入阶层支持减税候选人而低收入阶层支持增税候选人的传统投票模式。在处于收入分布底层的那部分人中，很多人投票支持了共和党，但如同我们将看到的那样，他们很少或根本没有从布什的减税计划中得到税收减免，而处于收入分布顶层的那部分人，他们是布什减税计划的最大受益者，却投票支持了民主党。
这种个人经济利益与政治立场的大分裂从选举一开始就出现了，以沃伦·巴菲特为首的一群亿万富翁公然反对税收计划中的部分内容——废除遗产税，这项优惠政策几乎完全是针对富人阶层的。《投资人商业日报》发表的一篇社论攻击这群亿万富翁是自私自利的伪君子，因为毕竟他们中的很多人根本不需缴纳太多的遗产税，这就是这场辩论的奇特处所在。实际上，该社论并没有指出，这群人不需缴纳太多遗产税的原因是他们正打算将大部分遗产捐给慈善事业。
我认为那些投票支持布什的选民更多的是出于文化上的原因——他们将布什视为传统价值的捍卫者、现代无神论的反对者，他们觉得自己投票支持的是一位合适的人选，而不支持那个自诩为精英人士的候选人。那些“不搞模糊数学”的呼声并没有受到减税的激励，更多的是出于对那些自认为比普通老百姓更精明人士的憎恶，他们认为戈尔只是企图让选民相信布什的减税计划倾向于富人阶层罢了。
但是布什可能已经从某种途径感觉到了这种憎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布什的减税计划严重地倾向于富人，而且要将这样的减税硬塞进一项负责任的财政预算提案中多多少少还是存在一定难度的，那么布什为什么还是要冒险将竞选的主轴放在减税上？
父亲的罪过
在保守派的眼中，里根的地位无人能及。我最近读到一些关于里根的资料，这些资料将里根列为我们“最伟大的三位总统”之一。这就使我感到非常纳闷，我们应该将下面三位中的谁降格：华盛顿、林肯还是罗斯福？
当然，这完全是可以理解的。自1932年以来，在美国右翼中没有出现过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右翼总统。共和党人曾长期占据白宫，在罗斯福新政和伟大社会期间他们都没有紧缩财政的打算。特别是尼克松，按照现代的政治标准，他是个绝对的自由主义者，但其后继者们，扩大了某些民生项目的支出，而大大缩减了环保、安全等方面的开支。
里根可能是第一位试图刹住政府扩张风的总统。在保守派的眼中，1980年、1984年和l988年三次总统选举的压倒性胜利证明了他们的主张是符合历史潮流的。
然而老布什无法让人原谅：他输掉了总统竞选。
身处保守派运动之外的我们很难感悟右翼人士在随后两次大选落败后情感上所经历的愤怒和落寞，不然在国会中为什么共和派拒绝称克林顿为“总统”，最多称为“你的总统”呢？自佛罗里达州竞选失利之后，共和党更加自怨自艾。他们感觉无法得到他们应得的东西。历史潮流浩浩荡荡，最终总会归向它应该去的方向，然而，在经历了他们的候选人的无能，领教了白宫那个可恶家伙的个人魅力之后，保守派们感觉到自己被残酷地放逐了。
老布什受到的责难最多，毕竟他是一位活脱脱的变节者——他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请听清楚我的话，绝不加税。”然而由于对总统职责的错误理解，他违背了自己的这一誓言。
小布什从一开始参加总统竞选就与他父亲的幕僚联系在一起，老布什政府的政客们，现在很多都是有权有势的公司高管，将这位在镁光灯下跃跃欲试的得克萨斯州州长看成他们绝地反击的合适人选。但为了将整个共和党人团结在自己的周围，小布什不得不劝服里根的拥护者们，让他们相信他是又一个里根，而不是又一个老布什，因为这些人认为正是他的父亲让他们的目标落空。
现在很难相信，在共和党提名的早期争夺战中，《福布斯》杂志继承人史蒂夫·福布斯却是大家公认的一位有力的竞争者，当然对布什也构成了严重的威胁。福布斯在一署名特刊上提出了自己的主张，建议用“单一税”代替累进所得税，也就是不管收入如何，所有纳税人都遵照统一的纳税标准。福布斯自称是里根衣钵的继承者，他毫不讳言地指出布什这对父子是一路货色，他还特别提到小布什在得克萨斯州时就曾试图加税。
布什在得克萨斯州提出的建议很容易让人联想起玛格丽特·撒切尔在英国当政时的政策。他试图削减公司税和财产税，这些“累进”税大多由高收人者承担；但同时提高销售税，这一部分“递减”税更多地落到低收入者肩上。因此，他提出的减税计划实质上在降低富人负担的同时却增加了中低收入者的负担。这项建议非常不公平，即便在得克萨斯州也是如此，后来这项计划也并未被实施。
为了迎接这一挑战，布什的减税方案在总统竞选战一打响时就提出来了，尽管它不是一个单一税，但在方向上与福布斯的方案是一致的。从那时起，该计划就没有发生过大的变化。
布什的税收方案缺乏足够的弹性，尽管自1999年以来经济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但布什仍然坚持认为他提出的计划“合理可行”，要想理解这一点最好从政治背景中寻找答案。布什不可能进一步扩张他的计划，因为这可能拉响财政警报，即使他必须面对这一问题时，他能做的也仅仅是通过高超的会计技巧将预算数字加起来。布什也不可能削减这一计划，否则给人们留下的印象就是他正在重复他父亲的老路，在竞选时对保守派信誓旦旦，一旦当权则又回到中庸状态。
如果在共和党中真的存在一派强势人物，将减税作为试金石，它将决定一个政治家是否是这项计划的真正推动者之一，那么所有这些都将变得非常有意义。但是这种对减税的依恋情结又源自何处呢？
长远的算计
保守派之所以坚持减税的一个原因在于他们认为税负越低经济增长就越快。在下一章中我们将严格审视这一经济学观点。但是保守派推行减税还有更深层次的含义，我们可以用政治经济学和简单的经济学来解释。
保守派的计划中一个明确的目标就是建立一个小政府。保守派很乐意看到约翰逊式的伟大社会甚至罗斯福式新政的回归，但绝不愿意看到美国变得更像一个福利国家，一个更加类似瑞典和加拿大的国家。
促使建立小政府有个直接的办法：你可以投票反对新项目的提议，并且尽可能地削减已有项目。但你还可以通过间接的方法达到建立小政府的目的，那就是让那些未来的政治家们确信要支付这些社会项目的开支将非常困难。
戴维·斯托克曼，里根政府的预算主任（不管他声名远扬还是声名狼藉），曾首次向一位记者坦陈，后来在他的书中也披露，里根顾问团从来就没有真正相信过那个“美好的前景”，此前景展现了政府可以轻易承担1981年的减税计划。相反，他们利用可能出现财政赤字作为威胁来削减开支。尽管里根政府试图通过控制支出避免出现巨额财政赤字的行动并不成功，但是必须承认的是，接下来十五年的财政赤字使我们的政府不得不在支出上精打细算，而且利用减税，里根政府“创造了一个客观事实”，迫使他的继任者们将政府的规模控制得比较小。但是，到了20世纪90年代末，形势发生了逆转，财政盈余的出现使得对政府规模的控制显著放松，尽管这还不足以完全抵消税收的增长势头，却已足够改变政治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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